她挂了电话。顾屹头一次觉得“嘟嘟”声刺耳。联想到以前自己的次次没空,如今都行两字,连他自己都觉得讽刺。
红灯,马路上的车辆来往穿梭,行人等待区站满了学生。就在这“嗖嗖”的车流声中,嘈杂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喊了声“盛老师好”声量颇高。吓得不少牵上手的情侣纷纷甩开自家对象的手,与之拉开距离,扭过头去乖巧且礼貌地喊上一声盛老师。
高声未落之际,黎珞就已经甩开了副班长的手,紧紧挨着在旁的温莞宜,尚带有副班长手温的手撩开遮眼的额发,“又得剪刘海了。”音落,转头向后看去,也喊了声盛老师。
盛望泞手扶着自行车,耳寻着声,带笑的眼睛看向每一个同他打招呼的学生,逐一微笑着点头回应。目光触及回头看来的温莞宜时,他重重地点了下头,唇边的笑也多了丝苦涩。
在人群中,温莞宜不止看到了阿虎,也看到了几个同样手扶着自行车的青少年,个个贼眉鼠眼的,有一两个的目光频繁落在盛老师的身上。她看了眼阿虎,又看了眼那几个贼眉鼠眼的人,突然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盛老师和她一样,也被监视了。
但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过问去了解去共情他的遭遇,她自己每天都过得水深火热的。转回头,她微仰起脸,遥望满天闪烁的星辰,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异样情绪。
绿灯,人群开始涌动。
走进小区,黎珞轻轻拍着胸脯说,“那一嗓子,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莞宜,你说是不是奇了怪了,以前从来就没在那地方碰到过老师,怎么今晚我一牵上副班长的手就给碰上了个盛老师。”瞅着自己纹路交织的手掌,“看来,这手是万万不能牵了。”
“你是要气死妈妈吗?啊!30减3等于27。那为什么三十块钱花去三块就还剩七块,还有二十块是被你吃了吗?!——哭什么哭!说话!”盛望泞每晚骑车经过这条漆黑破旧的长巷,几乎都能听到诸如此类崩溃的训斥和黑暗中悠长的猫叫以及时不时的狗吠。而身后紧跟着的几人的哈哈大笑总能惊得猫四处乱窜狗叫的高亢刺耳。
在震耳欲聋的狗叫声中,他推着自行车走进一栋灯光昏暗墙皮脱落有些年代感的七层楼房。他租住在光线较暗淡的三楼转角的一间不足35平的一房一厅。除去卧室自带的床衣柜床头柜和客厅吃饭的矮圆桌、几张塑料凳、洗衣机,值钱的东西便是他的几套干净的衣服、三双鞋和在狭小阳台一侧厨台上的锅碗瓢盆以及那瓶锈迹斑斑的煤气罐还有从搬走的邻居那低价买来的电冰箱。
盛望泞在身后几人足以惹恼邻居的哄闹声中上楼。开锁进门后,他麻木站在客厅,伸展开双臂,等着今晚搜他身的人过来。紧跟而入的几人,有的一屁股坐在塑料凳上,神气活现地抽起烟;有的打开冰箱的门,翻找能下酒的菜;有的则大摇大摆地走进卧室,鞋也不脱的仰躺在床上玩起当下热门的游戏。
今晚负责搜他身的是那个他最为厌恶反感嘴脸奇丑无比的家伙。只一咳一噗或是一呵一忒,往地上一看,就能看到那家伙吐的新鲜痰。那家伙因又矮又胖,荣获“矮胖”极具侮辱的绰号,他们矮胖矮胖地叫,他也不见生气还总是乐呵呵地傻笑着为他们忙前忙后。
“咳——噗”矮胖看都不看一眼地上的那口黄痰,同手同脚地走向盛望泞。
盛望泞嫌恶地别过头去,不由得想,站在这的要是张森尧,矮胖那丑陋的嘴脸早就被揍得更加丑陋了。
抽着烟顶着一头锅盖金发的男生刚好余光瞥见了那口痰,恶心感瞬间翻江倒海地涌上喉间,不禁干呕出声。他怒气冲冲站起身来,对准正搜着盛望泞身的矮胖的屁股就是一脚,“你他妈的恶不恶心,靠!”
矮胖揉着屁股嘿嘿笑着,“人盛老师待会会拿纸擦干净。”
正如矮胖所说的,盛望泞强忍着恶心,拿纸给擦干净了,还用拖把拖了遍。在他拿上睡衣走进卫生间时,他们的两个伙伴一人扛一箱啤酒推门进来。不多时,这间不足35平的房子就到处飘荡着呛人熏人的烟酒味,回荡着喝酒划拳插科打诨震耳的笑声。
盛望泞擦干身子,穿上睡衣,洗起换下来的衣物时,门外还没有响起邻居激烈的拍门声、怒骂声。之前都是在他刚穿上睡裤的时候,门就被哐哐拍响的。然而今天晚上,直到他爬上床睡觉,都没有听到熟悉的拍门声和怒骂声。第二天早上,洗漱完毕后,他再次麻木地站在满地狼藉的客厅,伸展开双臂,耐心等待着今早搜他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