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戴礼记·丧大记》有云:“大夫之丧,三日之朝既殡。”
被刺杀的赵延身为故太中大夫,又是天下知名的大儒,自是有资格使用大夫的丧仪。
二日小敛,三日大敛,今日就是为赵延举行名为“大敛”的一系列入棺仪式。陈衣陈奠、擗踊痛哭、抬尸入棺、复踊复哭、答拜举哀等等都需要身为独子的赵羡以“孝子”的身份主持。
之前他昏厥不醒,丧礼只好由赵延的侄子,也就是赵羡的堂弟代为主持。而今既然赵羡已醒,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在去往灵堂的路上,还没有从发现大腿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赵羡,木木地听着来自未来大腿刘秀的礼仪科普。前面引路的刘縯插不上话,无聊地折了根草叼在嘴里。
似乎是看到了赵羡眼中晕乎的圈圈,刘秀善解人意地安慰道:“大郎且放心,实在繁琐难记的话,到时自有执事在旁指导的。”
捱到刘秀说完,刘縯总算是等到了显摆的机会。他呸掉那根无辜的草茎,把赵羡抓过来也开始安慰着:“大郎莫要理会这七七八八的,只需记着一点即可,虽说守丧时只能喝粥,但酒肉亦是不禁的!”
看到赵羡的目光被吸引过来,刘縯嘿嘿一笑,一边紧紧捂住想要说话的刘秀的嘴,一边无比流利地背诵道:
“不能食粥,羹之以菜可也。有疾,食肉饮酒可也。既葬,若君食之则食之,大夫父之友食之则食之矣,不辟粱肉。”
“知道何意否?”背完紧接着刘縯就开始自卖自夸,“意思是说,服丧时固然须饭粥饮水,但若是实在吃不惯白粥,食菜羹亦是可以的。若是身体有疾,自然可以饮酒食肉来将养身体。大郎如今有‘失忆’之疾,今后自然就无需忌口了。”
看着这一米九的壮汉摇头晃脑背得十分显摆,一米五的刘秀奋力睁开魔手后,悍然开了嘲讽:
“大兄当初守丧时可是足足翻了两旬的书,方才找出此段,如获至宝般背下来,怕是《小戴礼记》只会这一段吧?大兄馋酒肉馋得紧,莫要坏了大郎孝心。”
刘縯闻言老脸一红,羞愤的大手按住刘秀的头来回蹂躏:“丈夫们言事,小孺子莫要多嘴,为兄想是许久未教训你了!”
末了,他又强硬地补充道:“为兄便是馋酒肉了,为兄坦率!”
话痨如赵羡,一路上都没插得进一句话。
……
舂陵侯国的一处庄园内,到处装点着素幡白幢,来往宾客皆着白衣,无论真心与否,表情都分外肃穆。
但这份举丧的气氛到了后堂却荡然无存,高瘦与矮胖的两位缁衣贵人并肩站在廊下,远远就能听到一声又一声叹息。
“安众侯何必如此忧虑?”矮矮胖胖的舂陵侯刘敞满脸堆笑地劝慰着身旁之人,“纵使赵家大郎侥幸未死,如今竟能醒来,但赵公丧仪将成,就等今日大敛完毕,此事就板上钉钉了。上至莽贼,下至他一个小孺子,又能说上什么?”
安众侯刘崇本就消瘦,再加上此时紧皱的表情更显老态,他再次长叹一声:“我非虑此,诚如叔父所言,此事已成定局,谅他一个小孺子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既是如此,缘何贤侄面上如此凝重?”满满福相的刘敞很难理解人生中有哪些事会让人发愁。
旁边就是亭柱,刘崇恨恨地一拳打在上面:“我愁的是,莽贼势大,诸刘畏之如虎。南阳宗室何其多也,然今日明面上不过是为赵公举丧,来者仅有此些人。他日若有事,敢来者又有几何!”
这个话题着实沉重,刘敞陪着唏嘘了一阵,想了想又宽解道:“赵延当日上书反对莽贼进封安汉公,这才恶了莽贼丢官来此。眼下莽贼势大,众人恐触怒权臣,不敢来亦是情理之中。再者说,莽贼毕竟还未行不忍言……”
刘崇顿时勃然作色,怒声呵斥:“先帝已崩数月,县官之位尚自空悬。莽贼只找来一个三岁孺子刘婴做太子,年号竟然妄称‘居摄’,不臣之心昭然若是!叔父毋要多言,待赵意来后,听我主张。”
“唯。”刘敞愣了下,还是低垂下眼帘,拱手称是。
之后两人再无言语,直到安众国相张绍上得亭来,见过礼后,向刘崇禀道:“君侯,刘縯兄弟二人带着赵家大郎已至门外。”
刘崇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欲走,停了停,招呼着刘敞:“走吧,好歹相知一场,该送送赵公了。”
……
整个大敛的过程中赵羡全程被摆布得晕晕乎乎。何时该哭何时该止,何时上前何时俯伏,一板一眼皆有定式。
中间赵羡还抽空羡慕了下能把礼记说的头头是道的刘秀,据他说他用功的还不是《礼记》,而是《尚书》,《礼记》只是他之前为父守丧时随便翻翻的。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狗还大,学霸不愧是学霸,大腿不愧是大腿,赵羡由衷地感叹道。
跟着仪祝的指引,好容易才磕磕绊绊地走完了所有流程,赵羡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刘崇和刘敞一脸严肃地朝他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