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汉朝的官场做事,就一定要选择一方来讨好。要么讨好朝中大佬,要么讨好地方豪强,要么讨好佐贰下属,要么讨好黎庶黔首。
讨好朝中大佬好理解,朝中有人好做官嘛。看我们这位牙县令,朝中有孔光太师作靠山时,仕途一路顺风顺水。一旦靠山倒了贬了死了,立马就被一脚踢到博山县这个小山沟里当县令了。
讨好地方豪强也很容易理解,越是在交通不便、偏僻荒远的地方,皇权或者说中央政府的手就越难伸进去。即便是在大汉这个号称“皇权下基层”的朝代,在几乎所有的山沟水泽里,当地豪强说的话就是比官府说的话有用。
因此,地方官一旦和本地的豪强处不好关系,被忌恨被中伤被拆台甚至被刺杀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单单是每年的征税,没有豪强们的配合,想从乡下征到足额的税,简直是痴人说梦。
至于讨好佐贰下属,那就和讨好地方豪强差不多属于一个路数。县令、郡守即使贵为一地主君,但也只不过是流水的官,干几年任期满了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可县中、郡中的佐贰官们不同。
这些基础但是重要的官职,基本上都是由出身当地大族豪强的子弟们垄断了。原因很简单,你一个外地来的主官,工作能力人品操守先不说,就一样,当地人说的土语你听得懂吗?或者换个问法,你说的官话当地人听得懂吗?
言语不通,则民不信。民不信,则政令不行。如果没有那些熟悉本地事务民情,又能说官话又能说土话的佐贰官们,任你县君郡君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在县寺大堂中对着空气干瞪眼。
所以主官们要想有干出点政绩,那必须得跟本地的佐贰们打好关系。
最后一项,讨好黎庶黔首,如果是通过读书察举推荐之类的正常入仕途径做官的话,那这个就是每位官员做官时最初的梦想,或者说良心。
但众所周知,什么东西一旦说起“最初”“当初”,那就说明这个东西已经变质了。
啊?你不知道啊?没关系,我叫“众所周”。
其实讨好黎庶黔首们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这四项里面最简单的。他们要的一点也不多,不奢求减赋也不敢想免役。只要收田赋算赋的时候能宽限些时候,每年的徭役别赶在春耕秋收农忙的时候,他们就能感恩戴德地跪在田埂上山呼“青天大老爷”了。
大汉的农民被苛待得太久,以至于松一松他们脖子上的绳索多喘口气就是莫大的奢望。
但在很多时候很多地方,这一项又是最难的那一项。
讨好朝中大佬,要么用才华获得大佬的欣赏,要么用五铢钱砸来大佬的欣赏,前者动动脑子后者翻翻口袋,根本不费什么力气,还简单方便快捷有效,卖家买家都说好。
讨好当地豪强和佐贰副手那就更简单了,什么事都不干就行。用儒生们的话叫什么“垂拱而治”就行了。甚至拱都不用垂,闭上眼大白天躺在县寺里睡大觉就行。
豪强们侵吞土地导致黎庶们纷纷破产卖儿鬻女,看不见;佐吏们勾结豪强霸凌黎庶导致满地喊冤,听不见。
这样的主官,才是最好的好官。一旦豪强和佐吏们认为你是这样的好官,那不用你费心,每年的上计他们能主动给你做得漂漂亮亮的,让你能带上一份完美的政绩去赴下一任官,留他们继续在地方上为所欲为。
地方上繁荣昌盛,官员们精明强干,汇报到朝廷就是天下太平,三方合作十分愉快。
但如果有哪个不开眼也不开窍的地方官想要讨好黎庶,那就对不住了。
为黎庶争取利益势必会损害到豪强们的利益,强势行事势必会损害到佐吏们的权力,这二者从中一作梗,那地方上的数据就不会太好看,就会损害到大佬的面子。
为了一方得罪三方,那……怎么看也只能GG了啊。
上面这些道理,南阳郡博山县的县令牙所牙子健自然懂,在他第一次任博山县令时,孔光是这么教诲他的,他也是这么做的。
但如今靠山倒了,仕途几乎断绝了的他反而不愿懂这一套了。
“做不了官,难道我还做不了事吗?!”
怀揣着这种近似于自暴自弃又像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心态,在他第二次到任博山县令,本县豪强为他举行的欢迎晚宴上,牙子健赫然提出了要求:
“明日本县要清丈田亩,敢用吞没黎民田产者,尽数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