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敢来,我们就让他们尝尝流血的滋味,”柯迪低声的话语带着坚决地口气,“可不只是乌鸦才有尖牙利爪,我们也有。”
倘若真的能够像男孩说的那么轻巧,那么下城区就不会散播——不要招惹‘黑玫瑰’和‘血乌鸦’——这句平民与奴隶谨记的箴言。
维克多家族和兰尼斯家族都是来自上城区的高等贵族,他们家族成员是拥有各种异能的超凡者。而不是下城区那些随处可见的平民。
这两个家族之所以能够成为掌控下城区的贵族豪门,不仅是因为庞大的财富和高贵的身份,更重要的是他们家族的成员皆为超凡者。
“那些黑心的乌鸦和恶毒的玫瑰一定会流血的,”布兰特语气平静而安然,“迟早我们会这么做的,但——”
“——不是现在。”柯迪毫不犹豫的抢夺布兰特接下来的台词,“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不是现在,”男孩再次刻意的重复道,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但绝非失望。“这是我听到从你口中,说出次数最多的一句话。”
布兰特和他的同伴可以让那些黑心的乌鸦和恶毒的玫瑰付出流血的代价。但绝不是现在,因为他还没有足够的实力与之正面对抗。
“这里面有多少金币?”这时,站在一旁的霍克瞧见当下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后,连忙开口岔开话题:“还挺沉的,有好几百枚吧?”
接着,霍克便从破旧的方桌上,拾起了那袋鼓得厚实的钱袋,并提在手上掂量着有些沉甸甸的钱袋,想要借此来吸引男孩的注意力。
“500金克朗,达特保险箱里面全部的金币。”布兰特勉强的笑了笑,接着说道,“至于剩余的200金币,他说让我下次再去拿。”
半月前,布兰特和他的同伴们在【中转区】偷窃了一批贵重货物,这批货物是兰尼斯家族花费巨资从上城区购买的十五箱违禁药物。
偷窃属于兰尼斯家族的货物,光是这个想法就很危险。因为黑玫瑰要比血乌鸦更残忍。但为了生存下去,跳蚤街的盗贼们敢于冒险。
更何况他们的雇佣者,正是黑玫瑰的死对头血乌鸦。当时双方达成的交易价码是700金克朗,但事后布兰特得到的却是一箱销魂剂。
如果按照市面上的行情折算的话,绝对是物有所值。那一箱销魂剂若是放到酒吧和姬院里面售卖,大概能够换回1000金币的价值。
达特其实还是挺讲诚信的,毕竟贵族的颜面不能丢失。只不过他支付报酬的方式与其他雇主不同,凑巧的是布兰特不接受这种方式。
“他把咱们当傻子吗?”倔强的男孩又一次开口,有些气急败坏的说:“他以为我们都像他那么愚蠢,会相信他说的谎话?”
布兰特原本想要告诉男孩:「那只是一句玩笑话。而且那些黑心的乌鸦,实际上比任何人都要狡猾奸诈。」
可他最终说出口的却是:“柯迪,现在我就交给你一个任务,立刻去把大伙们都召集起来。”对于男孩的渴求,他最终做出了妥协。
“这算什么任务,无非就是让我去跑腿。”然而,站在他对面的男孩却语气不满的嘟囔道,“你完全可以派其他人去,而不是我。”
布兰特用极其严肃的眼神盯着男孩说:“记住学会听从。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快去吧。”而他的语调充斥着不可抗拒的命令口气。
柯迪则在布兰特威严气势的压迫下,最终做出了顺从的妥协。
只见,这个倔强的男孩踏着急躁的脚步,消失在暗淡潮湿的地下室内。
“他今天是怎么了?”男孩离开后,布兰特满脸疑惑的看向对面的霍克,“或许你知道答案?”
霍克犹豫了会,随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也许……他只是在发泄悲愤的情绪而已。”
“我不明白?”布兰特顿时眉头微皱,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填满了疑惑不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脸色旋即变得严肃起来。
“珊莎死了。”霍克平静地回答,强忍着内心其它复杂的情绪。因为他不是小孩,不能像柯迪那样,随意的放纵和宣泄自己的情绪。
“什么时候的事?”布兰特有些惊讶的追问。
他认识这个名字的主人,它属于波顿夫妇的女儿。「那女孩多大,14岁,还是15岁?总之女孩与柯迪一般大小。」他在心中猜想着。
他依稀的记得这个叫珊莎的小女孩,有着一头迷人的蓝色长发,一张俊俏的脸蛋,然而因为饥饿身材却有些细瘦,皮肤也显得苍白。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
霍克的回答,让布兰特倍感意外,他继续追问:“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他下意识的把女孩的死因,归类为凶杀。
在跳蚤街,除了那些被法律赋予权力的执法者以外,任何人想要在这里杀人,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他就是这里的审判者。
“是因为吸食过多的销魂剂,导致的猝死。”霍克严肃的说。
这个答案让布兰特大吃一惊,他不假思索的脱口问道:“是谁给她的销魂剂?那东西可不便宜,她根本买不起。”
“不是从我们这拿的,我已经按你的意思全部销毁了。”霍克依然严肃地解释道,“据说那支销魂剂,是女孩出卖身体换来的。”
布兰特完全弄不明白,这个腐烂的世界究竟是怎么了?一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瘦弱女孩,却还追求着精神方面带给她的刺激和愉悦。
“女孩的尸体呢?是怎么处置的?”他有些焦急的问道,“波顿夫妇是把尸体送到火炉巷去火化了,还是在墓地挖个深坑埋葬了?”
“女孩的尸体被波顿夫妇给卖了。”霍克垂下目光,语气沉重地说,“至于卖给了谁,不用我说你也能够猜到。”
这是布兰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他的胸膛在剧烈的起伏,咬紧着牙,那握紧成拳的手死死握紧,手指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所有生存在这座阴暗潮湿的、孤独冰冷的、土地匮乏的、拥挤不堪的、钢铁牢笼般的下城区的种族——死后,通常有三个归宿。
第一个归宿:是被直接扔进大锅炉里面与那些黑色的石头一样,燃烧成灰烬。当然这还需要死者的家属支付一笔额外的火葬费用。
第二个归宿:是在公共墓地买上一小块墓地,体面下葬,然后在立上一块墓碑。或者是找个没人的、隐秘的角落挖个坑,然后埋掉。
前者通常是贵族和富人的选择,因为下城区的墓地比房子还要贵。穷人或许买得起一间房子,但绝买不起只够躺下一个死人的墓地。
第三个归宿:是卖掉死人的尸体,价格为5—8枚银币。这些死人的尸体通常会卖给屠夫,然后屠夫又卖给豺狼人,或其他食肉种族。
“他们怎么能……那可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愤怒的火焰,在布兰特的眼中炙热的燃烧,“难道你们就没有阻止波顿夫妇吗?”
“我们有什么权利阻止?”霍克用像撕裂棉布一样可怕的声音回应,“如果你瞧见他们饿成什么样了,你就不会去试图拦着他们。”
布兰特却不以为然,语气中提出尖锐的质疑:“难道卖掉女儿的尸体,就能够让波顿夫妻一家从此过上温饱的生活吗?”
“至少他们还能用女儿的命钱,在这个孤独冰冷的城市里继续坚持几个月。”
“那他们也只能活在痛苦和悔恨的煎熬当中。”布兰特说起话来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心中的困惑多过愤怒。
“就像你说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霍克实事求是地说,“哪怕能够多活一天,谁也不愿现在死去。”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他接着续道,“对于他们而言无论多么痛苦、多么悲伤,只要能够努力地活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布兰特突然意识到继续这样争辩下去,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他不想因此伤害他们之间的友谊,他只能将有些想说的话,说给自己听。
「或许,在这个孤独冰冷、阴暗堕落的世界里,死了是一种解脱,活着反而是折磨。」他的脑海里又回忆起了火炉巷的那座大火炉。
“把袋子里的金币分成两份,”布兰特低头看着桌上装满金币的钱袋,“拿出一大半分给跳蚤街的那些穷人,剩下的分给兄弟们。”
“这些钱分到那些穷人手里,或许又能勉强坚持数月,”霍克语气沉重,且意味深长的说,“布兰特,这样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
“我会找到其他办法的,相信我。”布兰特始终低垂着头,声音低沉而疲倦地回应道,“再等等,总会有办法的,至少——”
“——不是现在。”霍克有些生硬地接口,“等待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霍克的口气中透着些许的失望,不只是对布兰特,更多的是对自己,以及对这个城市的失望。
但这些话,还是让布兰特的心里更加难受。「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非要我承受这一切。」他在心里问自己。
“至少再给我点时间,”布兰特接上自己被打断的话,“你知道的,我在想办法解决这些困境,一直都在努力。”
“是的,我们都知道。”对于这一点,霍克不可否认,同时他又强调:“跳蚤街的所有穷人都把你当成英雄,当成救世主。”
“这是一件好事吗?”布兰特有些心疲力竭的说,“我宁愿告诉他们,谁爱当英雄,谁就去当吧!”
“可你为跳蚤街所做的一切,让他们已经选定你,”霍克用更加坚定的语气说,“成为他们心目中的救世主。”
“霍克,别把我当成救世主,”布兰特毫不迟疑的反驳道,“这个世界没有谁比谁可怜,我和那些我想帮助的人一样的凄惨。”
“我既不是他们口中的英雄,也不是他们所谓的救世主,如果要我给自己下一个定义的话,我想,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罪犯罢了。”
“是的,我是一个罪犯,”他自顾自的续说着,“从我第一次杀人,第一次选择走上这条路开始,我就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
“在这个腐烂肮脏的下城区,从来就没有过救世主。”他冷静坚定地宣称,“以前没有出现过,以后更不会出现。”
“也许这样的人从未真正存在过,也不可能存在。”霍克用低沉的声音说,“但即便如此,跳蚤街的人们还是需要一个救世主。”
“我不会变成救世主,你也不会。”布兰特口气锐利地说,“而我们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内心最后坚守的善良和怜悯而已。”
“即使你不想成为跳蚤街的穷人们所期望的救世主,”霍克强调道,“但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很多人把你当成了他们的救世主。”
“随他们怎么想,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怜悯和同情。”布兰特回应道,“我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只是在尽量的扮演这个角色。”
“我竭尽所能的帮助跳蚤街的穷人们,只是因为我被善良和怜悯的锁链铐住了心灵,但这条锁链却在慢慢的腐锈,它迟早会断裂。”
“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我感觉现在的我活得很累,真的很累。”布兰特的表情渐渐变得疲惫,“或许我还会变成从前那个冷血无情的我。”
“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霍克正色道,“即使你抛弃了善良和怜悯,变得残酷和冰冷,我始终会站在你的身后。”
旋即,他向面前的布兰特投递了一个坚定不移的目光。随后,便拿起桌上装满金币的钱袋,转身离开了这间被四面墙壁封闭的密室。
布兰特毫不怀疑霍克永远都会站在他的身后,并支持和信任他做出的决定。但这对于他而言,同样是一个压在他双肩上沉重的责任。
密室里除了一张桌子,别无他物。有些疲惫的布兰特躺在了冰凉的地上,他将两只手掌张开贴实地面。但他却感觉不到地面的冰凉。
残酷的人只有在自身不受威胁的情况下,才有可能会向弱者施舍些许的怜悯,然而善良的人无论如何,都会给予弱者同情和帮助。
以前的布兰特是一个双手沾染鲜血和收割生命的——刺客,而现在的他却是一个同情弱者和帮助穷人的——盗贼。
他向往光明,追寻自由,渴望像正常人一样,活在温暖的阳光下,每天起来迎接晨曦,夜幕降临时,回到家中,与亲人为伴。
他希望有一天,他能够冲破这座钢铁囚笼的枷锁。他努力的创造机会,保持着心中最后一丝对光明的渴望。
即使身处黑暗,他也不曾放弃对光明的向往。他不止一次地安慰自己,坚持住,坚持住,机会就要来了,你不能就这样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