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米,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要说看不见三米之内发生了什么,根本不可能。但又发乎情,止乎礼,保持着一个男女之间合适且不会被人议论的距离。
柳婉儿意识到,陈樾现在完全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粘上了自己。
可偏偏,一个大男人哭着跪倒在你脚边,再加上那遍体鳞伤的样子……
“婉儿师姐,要不然就让陈樾跟着吧。”
“宗主最近事务繁忙,合欢宗内除了你,也没有人能保他了。”
跟在柳婉儿身后的弟子有些不忍。
他们都是内门弟子,人生遇到过最大的挫折顶多就是修炼受阻,境界提升不上去。
至于外门弟子之间仗势欺人的事情,他们倒是也听说过,可在亲眼瞧见陈樾的伤之前,谁也没想过事情会严重到这般地步。
其中倒是有聪明的,想让陈樾跟着自己,可正是因为聪明,所以他在回忆起柳婉儿刚才义愤填膺的样子时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种表现的机会还是要留给柳婉儿这个前任宗主之女,现任宗主的未来夫人。
看着柳婉儿犹豫的样子,陈樾心中也泛起了嘀咕。
他今日所做的事情,皆是过往不耻的。
以往他将温灵昭视作偶像,觉得自己也要像温师姐那般勤勤恳恳,为宗门奉献牺牲。
可一个月前的温灵昭是什么下场?现在的他自己又是什么下场?
经过这段时间的磋磨,在生与死的边缘走了一遭之后,陈樾彻底醒悟了。
他要活下来!
他那么努力,那么拼命,他必须活下来!
只有活下来才能复仇,只有活下来才会有希望。
想清楚这些之后,陈樾也没有什么顾忌了。
他从怀中抽出自己的断剑,那是他进宗门之后唯一的法宝,后来也被所谓的师兄弟们当做破烂一样碎成了三段,他藏在怀中的这一段,还是他拼了命才抢回来的,为此他的手指骨都被踩得变了形。
温灵昭的洞府本来就地处偏远,秋风萧瑟之下,陈樾带着浑身的青紫,用红肿变形的手指握紧那一把断剑,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我知道婉儿师姐为我抱不平的心是真的。”
“可那些人的残忍和狠毒我更有体会……”
“今日多谢婉儿师姐与众位师兄弟,我只是觉得如果真的要死,我宁愿有尊严的死去……陈樾在这里就此别过了!”
话音落下,陈樾两眼一闭,手中的断剑便直直地向着咽喉刺去。
“铿锵——”
金鸣之声传来,陈樾手中的断剑被柳婉儿抬手打掉。
陈樾只觉得虎口被震得发麻,可心中却涌出无限的欣喜。
果然,他没有赌错。
果然,温灵昭没有骗他。
方才他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今看着柳婉儿不甘却又无奈的样子,陈樾知道,至少这段时间他的命是被保下来了。
“直到那些人被彻底惩处前,你就跟着我吧。”
“三米之内,我保你无忧。”
柳婉儿说这话的时候,几乎都有些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
陈樾连连叩首,对着柳婉儿又是一阵歌功颂德。
柳婉儿却瞧也不瞧他,而是向前几步,去问看守在温灵昭洞府外围门口的弟子:“这段时间,温师姐可有出来过?”
弟子们皆是摇头。
这种事他们没必要撒谎,也没有办法撒谎。除了看守的弟子之外,周寻竹还在温灵昭的洞府门口坐了法阵,若是温灵昭真的出来过,周寻竹那边必定会第一时间感知到。
柳婉儿有些着急,周寻竹已经开始大力调查弟子惨死的真正原因了。
虽说她相信惑心镜的能力,但也保不准会不会存在什么纰漏……
对于柳婉儿来说,最好的结局无非就是直接赖在温灵昭的身上。然后借此让温灵昭将功赎罪,乖乖地当她的人肉灵脉,继续为自己做嫁衣。
可这温灵昭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桩桩件件都不按她的预想来。
最终柳婉儿无奈地将陈樾这个拖油瓶带走,愤愤不平地离开了温灵昭的洞府。
陈樾离开时,眼眸深深地望了那洞府入口处一眼。
温灵昭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上,不管是一个月前在任务堂,还是今日。
温灵昭坐在洞府内,外面吵吵嚷嚷,她自然也无法安心修炼,再加上她的确对陈樾印象不坏,因此也是真心希望陈樾能够逃过这一劫。
如今听着外面的嘈杂声渐渐远去,温灵昭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即便没有亲眼看见,她也可以想象得到柳婉儿此刻的表情必然不会太好。
温灵昭现在的情况与其说是闭关,不如说是避世。
如果放在过去,温灵昭定然不愿意在洞府之内闭关这么久。
她怕,怕师兄们忘记她,怕少给宗门做了贡献,被视作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拼了命地博眼球、找存在感,归根到底……或许是因为曾经在她的内心,也真的把自己当做一个异类吧。
她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听着这样的辱骂,又怎么可能毫不在意?
玉清对她的控制并不在于形式而在于内心。
这种控制看起来很脆弱,脆弱到她只要愿意迈出那个圈子,就可以打破这种控制,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又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迈出那个圈子……
温灵昭屏息凝神,望着掌心中写有“无情诀”三个字的树叶。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树叶上的金色脉络似在变幻。
变幻之中,又组成密密麻麻无数字眼。
温灵昭凝神去看,仿佛有一扇古老质朴的木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所谓无情,实则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