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机械厂家属院里,清晨总是伴着公鸡嘹亮的打鸣声,悠悠地拉开帷幕。
平日里,这声音就像一场无声的号令,唤醒了院里沉睡的人们,开启新一天平凡又琐碎的生活。
可今天,打破这份宁静的,却不是那熟悉的鸡鸣,而是一阵穿透力十足的嚎哭。
那哭声像一把尖锐的利器,直直地划破了清晨的静谧,瞬间把全院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声音的源头,是公安局的调解室。宋香此刻正坐在调解室冰冷的水泥地上,她的脸上严严实实地裹着纱布,整个人活脱脱就像一个被狠狠踩烂的灌汤包,汤汁,也就是她止不住的眼泪,正源源不断地从纱布的缝隙里往外滋。
“我的脸!我以后怎么嫁人啊!”
宋香一边哭嚎着,一边用力地拍着大腿,那动作幅度之大,连放在一旁的铁皮暖水瓶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对面负责做笔录的小警察,此刻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肩膀不受控制地抖得像筛糠一般。
原因无他,昨天他们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用放大镜仔细查看宋香的脸。经过他们实际查看和医院的检查结果,虽然宋香的脸上有很多伤痕。
但是,周围那么多人都在场,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一切不过是宋香自己脚底打滑,然后一头撞上了周田家的窗户,才落得这么个狼狈的下场。
这一切,和周田一点关系都没有。
虽然之前周田和夏俊有过争执,可这她没有直接对宋香动手啊!
而周田,今天一大早也被请进了公安局的调解室。
她,正安静地坐在长条木椅的另一端,双手捧着搪瓷缸,慢悠悠地喝着水。
看起来,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万宛女士今早特意给她梳了两条油光水滑的麻花辫,发梢还系着新买的粉红蝴蝶结。随着她晃腿的动作,蝴蝶结扑棱棱地颤个不停,活脱脱就像是一朵雨打不动的喇叭花,在这乱糟糟的场景里,显得格外淡定从容。
“经调查,周田同志不存在过失。”
老警察终于合上了笔录本,铁皮夹子 “啪” 地一声脆响,这声音在调解室里格外突兀,惊得还在嚎哭的宋香猛地打了个哭嗝。
夏俊原本缩在墙角,百无聊赖地数着蚂蚁。
他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动作太急,后脑勺 “咚” 地一下撞上了身后的宣传栏。
那撞击的力度可不小,震得宣传栏上 “坦白从宽” 的标语牌晃了三晃。
?
王嫂、来根嫂和招娣嫂想来都是机械厂的“情报特工组”,堪称家属院里的 “人形广播站”。
宋香毁容事件一出,她们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行动起来。
王嫂站在食堂门口,手里晃着夏俊跑丢的塑料凉鞋。这只凉鞋她刚刚捡到之后,就一直没有放手。她对着进进出出的每一个工人介绍,这是夏俊的跑丢的凉鞋,并且和他们毫无障碍地低声交谈起来。
“你们知道不?夏俊和宋香合伙骗周田。明明他们两人是一对,偏偏,男的装做对周工的家周田有意思,女的装成周田的闺蜜。这两人,看不出来啊。这么会算计啊,宋香自己明明是夏俊的对象,还一个劲地给周田推销夏俊,还搞成这副模样,现在被人家把账算上门啦!”
周围的人立刻像被磁石吸引一般,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打听细节。
昨天的事情,对于整个机械厂来说,那可是爆炸性新闻。
简直炸裂了所有人的三观。
来根嫂守在女工宿舍楼下,举着从宋香摔倒的时候,被旁边树枝拽下的布片,添油加醋地说:
“瞅瞅这,这就是那两个骗人精的东西。平时装得人模人样,骗吃骗喝还骗感情!”
女工们交头接耳,不时发出阵阵惊叹,八卦的火焰在她们眼中熊熊燃烧。
招娣嫂更绝,拿着夏建军打断的三根鸡毛掸子,在大院之中来回穿梭。
每到一处,她就对她遇到的人比划。
她,一边比划着一边说:“夏家那小子和宋香,净干缺德事儿,这次被万工收拾了,真是大快人心!你们知道不,这鸡毛掸子抽人可有讲究……”
短短三天,整个机械厂就被这股八卦风暴席卷。
夏宋两家成了行走的八卦集散地,走到哪儿都能听到人们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
蓝田可没有想过这么轻易地放过两人。这些日子,她根本没有出门,一门心思地在家中算账。
她要将这些年原主给夏俊和宋香的东西和钱物全都算出来。
当蓝田的记账本摊在万宛家那张略显陈旧的八仙桌上时,别说是普通的家属院居民,就连见多识广的周明国,看到上面的内容后,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
“1973 年中秋,夏俊借红烧肉一碗,折现一元二角。”
“1973年12月3日,宋香借现金十元。”
“1974年春节,夏俊借现金五十五元。”
“1975 年冬,宋香借灯芯绒外套一件。”
……
最绝的是末尾,还用红笔醒目地圈出来一个总计 —— 人民币2106.56。
要知道,这两千多元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足够买下机械厂小卖部大部分商品。
看着这些记录,就揭开了周田这一段长达五年的 “人形提款机” 秘史,原来这些年,周田竟被夏俊和宋香这般算计。
万宛捏着账单的手指微微发抖,她可不是被气的,恰恰相反,是兴奋的。
她在心里盘算着,这可是个让夏建军彻底收敛的好机会。
夏建军每次,从喜欢和她在工作上唱对角戏。这让她的工作难度增加不少。可是,现在,机会不是来了嘛?
教育出来一个品德有缺陷的儿子,他本人的品行是值得怀疑。
她对着家里的穿衣镜,认认真真地练习了三种不同角度的愤怒表情,扬起下巴的威严、微微眯眼的审视、嘴角下拉的不满,反复对比后,最终选定了 “技术骨干式冷笑” 出门。
当她路过锅炉房时,正在弯腰铲煤的老赵头,冷不丁看到她这个表情,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煤铲子都没拿稳,煤渣子撒了满鞋。
熟悉万宛的人都知道,十年前,万宛就曾用这个表情,把一位苏联专家骂得哭鼻子。
万宛手持厂长特批文件,宛如拿着 “尚方宝剑”,昂首挺胸地迈进夏家。
此时的夏家客厅,一片狼藉。
夏建军举着鸡毛掸子,满脸怒容地追着夏俊满屋乱窜,鸡毛掸子上的公鸡毛四处乱飞,有一根正好掉进了宋爱民刚喝进嘴的茉莉花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