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位于灰幕镇边缘地带的一条小巷,已经接近贫民区最外沿的护墙。
歪斜的房屋沿着巷道两边凌乱的延伸,破败的窗体和墙面上横斜不一的钉满加固的藤条,让这些坠满积雪的建筑在黑暗里隐隐透着一种破烂的风格。
安定时期的灰幕镇,许多走投无路的穷人曾经聚集于此,只有这里不会嫌弃他们的落魄。饥荒后的今天,这些地方已经杳无人迹。
天空里依然飘着雪,虽然无风,但这种无声的冻结更考验人的意志。
黑暗里,索尔和修格斯踩着没及膝盖的积雪慢慢走来。
即使是在这种要命的天气,他们也从未停止过搜寻。
一路上索尔很少说话,延续着他少说多做的作风。修格斯表面上看似平静,但沉重的内心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激昂和热情。
两人都很清楚到了现如今这个时间点想要在外面找到食物几乎没多少可能了,但谁也没有提,只是各自默默闷着头不停搜索。
时间每逝去一瞬,似乎都能听见死神渐近的脚步声。
所剩无几的食物,生存的逼迫,来自盗贼公会的压力,放眼四周全是绝望的风景,可他们却只能挣扎其间眼睁睁看着噩梦慢慢变成现实。
三天来两人几乎没怎么休息过,将所有能下手的地方都大致搜索了一遍。
如果一堆用作柴火的朽木板也算收获的话,至少这三天来他们也不是一无所获。
这些偏僻的巷道里除了拥挤破烂的贫民建筑外,还有许多废弃的谷仓。
这片大陆自光明历进入黑暗历以后,也许是因为气候或者土壤的变异,各镇粮食产量一直处于下滑且极不稳定的状态,谷仓这种地方早就只剩下了堆放农具和养老鼠的作用。
说到搜寻食物,这些肮脏破旧的建筑本不应该是首选。
但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没有地图的冒险,你很难说清什么事情才是真正正确的。
就在昨天,第三天的末尾,他们在类似的某个谷仓里发现了两羊皮袋麦酒和整整两大袋受潮的黑麦,另外还有一大块风干的熏肉挂在那里摇晃。
这简直无异于一笔巨大的宝藏,也许是某个农夫留下的后路,也可能是某个酒鬼的小收藏。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发现了它,这意味着死神的枷锁又有了松动。
凝视着眼前的食物,两人陷入了长久地沉默,然后修格斯突然指着索尔笑了起来,接着索尔也抬起了手。
两人就这么互相指着对方陷入了嘶哑压抑地狂笑,那难听的笑声仿佛两个突然被塞住脖子拼命呼吸的病人一样。
索尔笑得扶住了墙,修格斯更是亢奋,满地打着滚,甚至笑出了眼泪。
就像两个突然疯癫了的傻子,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世事的奇妙就在于此,即使你平凡的像只虫子,奇迹其实离所有人并不远。
后来,两人回到井底,在火堆边频繁的举杯,陷入了廉价的狂欢。
最后又一起咒骂着神明,一起醉得不省人事。
虽然没有像别的孤儿那样做出过跳进许愿池里偷钱,或者对着神龛撒尿之类的极端渎神行为,但修格斯肯定算不上一个合格的信徒,索尔更不是。
神谕里有引导世人向善的诫言,声称多行善事可以引来神的注视,从而获得神明的护佑,信徒们对此坚信不疑。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过一些美好像雨夜里的火星一样湮灭,索尔差点就信了。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坏人活得很好,也有太多好人死得很早,但在索尔看来那和神或者所谓的善行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当然,通过一些善行来修正自己的道德观,获得成就感和内心的充实,也算是一种积极正面的生活方式,或许有着提倡的价值。
陡然充沛的物资鼓起了两人整个冬天最大的热情,于是索尔和修格斯今天再次来到这些巷道里,准备把昨天剩下的区域彻底扫荡干净。
在一间破败的谷仓门口,两人停下了脚步。
推开房门,震落了门头的几缕灰尘,黑暗里响起老鼠的逃窜声,空气里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咳……咳咳…”
屋子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似乎在向进入者宣示着这里已经有人了。
索尔和修格斯同时摆出迎敌的架势,不过眼前的情况算不上多么紧张,因为那声音听起来似乎已经很年迈。
“嘿!两个小鬼,你们在担心什么?咳……咳,过来,靠近点。”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伴有不停地咳嗽,听上去很是虚弱。
索尔和修格斯彼此交换视线后,保持着戒备向黑暗的角落慢慢靠近。
这间谷仓很空旷,只有角落里堆放着少量干草,此刻干草堆上正斜躺着一个人。
一个老人。
披散的头发和眉须都是银白的雪色,脸上深深的皱纹宛如老树的年轮,两腮的皮肉已经因为失去活力而略微下垂,目光涣散浑浊正在丢失着生命的鲜活。
让索尔和修格斯真正放松戒备的并不是他这幅苍老的样子,而是因为这个老头残破的身躯上已经只剩下一只右手和一条左腿。
从伤口看来,他应该很早以前就失去了左手,而在不久前似乎又丢掉了右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