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索尔做了一个梦。
这是一片墓地。
也许在荒野,也许在林间。
时间,也许是深夜的某个时刻。
整个墓地沉浸在死亡所特有的腐朽与寂静里,杂草丛生,蛛网灰尘遍布。
潮湿的黑色泥土里凌乱的插满歪斜的十字,零星有几座石质墓碑夹杂其间,也早已被岁月折磨得龟裂不堪。
许多墓穴早已被翻开,也许是盗墓贼的杰作,也可能是尸体的香味曾经惊动过某些觅食的野兽,谁知道呢?
这些敞开的墓穴看上去就像地面上一张张饥饿裂开的嘴,虽然其中大部分的主人已经不知所踪,但至少看起来这里也曾经热闹过。
他就睡在其中一个敞开的墓穴里,仰躺的姿势也许会让人联想起‘安详’这个稍微温暖的词语,但如果有人恰好路过并且随便扫上一眼就会发现,他只是一具骸骨。
也许是幸运的眷顾,除了失去下颚和手脚的几个指节外,他全身的骨架看起来勉强还算完整,残留着两颗牙齿的上颚因为微微弯曲的弧度,看起来仍然像半个微笑的样子。
至于其它方面,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腐烂,大部分骨节早已失去关联,只能从散落在地的位置看出它们曾经是一个整体。
全身的骨质布满了因为长年风化而形成的密密麻麻的孔洞,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崩散成一堆莫名其妙的粉末,融化在泥土里。
可是,他突然动了一下。
确切地说,是他干裂骨掌上最后残连的一个指节,突然毫无预兆的轻微颤动了一下。
接下来,他的身体突然开始了一种诡异的变化。
就像时光倒流一样,全身枯朽的骨头开始重新生长、连接,然后被快速新生回填的血肉重新包裹。
似乎感受到了惊吓,许多原本盘踞在他头颅里的奇形怪状的虫子,纷纷惊慌地从他黑洞洞的眼眶和倒三角的鼻孔里向外逃窜。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什么,因为意识里只有忽明忽暗的浑浊,和一些零碎无可拼凑的残念。
听不见,看不见,没有感觉,也无法思考。
直到不停生长的皮肤最后在胸口处慢慢无缝合围,整个恶心的过程终于结束,那些曾经被时光剥夺的生命力开始重新在这具人类的躯体里流淌。
一瞬间,他听见了风掠过树枝的呼啸,感觉到了杂草上露水的冰凉。
然后,他猛然睁开眼,看向这个自己曾经无比熟悉,却早已离开了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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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和大部分女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我的世界容不下我忧伤。”
“从我的母亲离开以后,我就一直是一个人了。”
“因为无法拥有整个篇章,所以只好格外珍惜那些零散的字句。”
“我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人了。”
“如果我死了,你的故事仍将继续下去,而如果你死了,我的故事就结束了。”
似乎有谁在耳边低语,那声音盘旋着,婉转哀伤,不舍而眷恋。
“克蕾蒂!”索尔从梦中猛然惊醒,心如刀割。
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脑袋,这才想起自己离开修道院已经有一年多了,此刻正身处于自己的守墓人小木屋之中。
刚才的梦境仍然历历在目,内容并不曲折,一个看起来死了很久的家伙,因为某种见鬼的力量突然复活了。虽然有些荒谬,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感觉到身上的软麻里衬已经因为梦境而被冷汗湿透,索尔无奈地笑了笑。
然而,下一瞬,他的表情却突然冻结。
不对。
荒野、黑暗、重盾手、五六人、克蕾蒂、星坠日、约定,一些零碎的念头骤然被串联,滞涩的意识仿佛暂时被截断的水流,此刻再次得到了流淌和衔接。
像是在无声处听见了惊雷,索尔一脸惊恐,瞬间想起了一切。
原来刚才那心如刀割的感觉都是真的,是了,克蕾蒂,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