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舌战群谏(六)(2 / 2)

殿内群臣面面相觑,竟无人质疑与反对,想来除了不愿与赵旸结怨外,更多的还是受到了“黄河改道”的影响。

见无人反对,赵祯开口问道:“赵旸,你有何建议么?”

赵旸拱手回道:“臣是有些想法,不过……臣想先听听高相公的见解。”

旁听了半天的高若讷一愣,心下暗气:这小子还是不肯放过我!

他恨恨地看着赵旸,而赵旸也看着他,似笑非笑道:“高相公觉得,值此契机,是否应当提高军士地位并给予对应的尊重以及荣誉,以此激励军士为国效死?或者说得再直白些,是否应当稍作改动国内自建国以来‘崇文抑武’之风气?”

高若讷听完感觉头都大了。

毕竟“崇文抑武”乃是宋太祖制定的国策,更是绝大部分文官及士大夫群体的共识,若他此时发声表示赞同,违背了宋太祖制定的祖训不说,难保不会成为文官及士大夫群体眼中的叛徒;但若是反对……值此黄河改道的危急时刻,满朝文官皆对赵旸提出“稍稍提高军士地位”的言论缄口不言,他身为枢密副使,又怎能愚蠢地提出反对言论?这岂不是白白给赵旸攻击他的口实么?

此刻的他,总算也领略到了李兑、刘元瑜、刘湜、毋湜等人当时的窘迫处境,额前也渗出了薄薄一层汗水。

但不得不说,高若讷能坐上枢密院副使的位置,成为宰辅之一,也确实是有真才实学,在一番思索后便想到了对策,轻哼道:“赵正言未免过于危言耸听,黄河北流不过是令汴京失去一道保护,然河北路才是我大宋真正的北方屏障。自淳化四年以来,我大宋于河北路境内苦心经营,历经三十载,修葺沟渠、河道,勾连湖泊、水泽,使其相连形成塘泺之防,宛如水上长城,深不可渡马、浅不可载舟,足以令契丹骑兵寸步难行。……契丹明言禁止我大宋将塘泺修筑地过于靠近两国边境,足可证其心畏!此其一也。其二,大宋与契丹有澶渊之盟,虽耻辱也,但也由此使两国呈现近五十年之和平,我观契丹,未必会弃每年数十万……军旅之费而背盟,兴不义之兵进犯我大宋。”

说罢,他环视一眼殿内,见殿内群臣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愈发得意瞥了一眼赵旸,暗暗冷笑:我偏不叫你得逞!

赵旸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高若讷,轻笑道:“高相公欲另辟蹊径,可惜这番言论漏洞百出……奈何居然还有人赞同,真是令人费解。”

高若讷面色一滞,此前点头赞同的朝臣们也有些不知所措。

赵旸也不等人发问,逐一剖析道:“第一条言论尚可,可奉为抵御辽国的战略之策,但第二条算什么?将两国与否会开启战争取决于辽国不会背盟?这就好比我手持利剑站在高相公面前,而高相公赤手空拳赌我不会一剑斩下,这岂不可笑?”

殿内君臣听得一愣:这么一说,倒确实不太对……

高若讷连忙辩解道:“你莫要颠倒是非,我几时说过要将大宋安危置于契丹是否兴兵?再者,我大宋也绝非赤手空拳,即使契丹背盟领兵来犯,我大宋亦能凭借河北路将其击退!”

赵旸笑道:“你这也不过是身上穿了一套甲胄,兴许甲胄上头还设有倒刺,但手持利剑的可还是我啊,我非要往你甲胄及上边的倒刺上砍?就不能刺你甲胄的缝隙?再者,你身上甲胄的倒刺最多弄伤我手,但我要是一剑刺入你甲胄缝隙,你非死即残。”

赵祯及殿内诸朝臣又是一愣,这次就连高若讷也愣住了。

参知政事庞籍忍不住插嘴道:“赵正言的意思是……我大宋应当要有反制辽国、令其投鼠忌器的手段?”

“正是。”赵旸点点头道:“非臣属关系的两国若要维持长久之和平,唯有一种情况,即双方国力相近,且彼此皆拥有至少能重创对方的实力。然我听高若讷就对辽战略侃侃而谈,唯有防守与阻击,却一句也未提如何反制,如何反攻辽国本土使其重创,这又如何令辽国投鼠忌器,不敢妄起兵戈?……此非失职?”

殿内群臣陷入沉思,尤其是赵祯,毕竟他曾听赵旸提过后世有一种能瞬间摧毁整座城市的兵器,点点头若有所思。

眼见官家与殿内诸臣僚似乎被赵旸说服,高若讷心下着急,脱口而出道:“若非力不能及,我岂不知我大宋要有反攻契丹本土之力?”

赵旸闻言咧嘴一笑,故意问道:“为何力不能及呀?”

“……”高若讷顿时语塞,心中暗骂:该死,又绕回去了!

他微吸一口气镇定心神,正色道:“赵正言不以唐末乱象为教训,欲为军士、武人发声,我不问此何意也,也不问赵正言是否与契丹有怨,故拿契丹危言耸听,但我要说,自澶渊之盟以来,契丹近五十年未曾大举进犯我国,若你为一己私怨,挑拨宋辽不合,令五十年未有之兵戈再起,生灵涂炭,你于心何忍?”

“不愧是当过司谏的,攻讦陷害有一手,奈何有这巧舌如簧的能耐,当初却不敢为朝中贤良发声。”赵旸抚掌讥赞,心中却想着高若讷提及的五十年和平。

虽说他对这段历史并不熟悉,但也知道自澶渊之盟后,宋辽两国约有百余年总体趋于和平,因此严格来说,宋国与辽国签署澶渊之盟也并非全然是坏事,至少每年向辽国献纳的三十万岁币,要比战争的开支少得多,哪怕后来提高至银二十万、绢三十万,合五十万银绢,也远不及战争所费。

真正的问题在于这百年的安逸令宋国“忘战去兵”,包括禁军在内,国内军队战力直线下滑趋于糜烂,以至最终被金国女真所灭,正应了那句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当然辽国也没捞到好,作为后期与宋国一同摆烂的难兄难弟,更是先宋国一步遭金国女真覆灭。

正因为知晓此事,尽管赵旸明知今后宋辽两国至少还有五十年总体趋于和平的年月,也不能继续坐视宋国“忘战去兵”,哪怕会因此引起辽国的警惕,影响两国关系,甚至令辽国也开始重修军备。

想到这些,赵旸忽然突兀地问高若讷道:“高若讷,我问你,依你之见,宋辽两国得以维持和睦的前提为何?”

“……”高若讷皱了皱眉。

“放心大胆说,我不会拿这事攻击你。”说罢,赵旸环视殿内群臣道,“诸位也可以想一想。”

这还用想?

在殿内众人面面相觑之际,高若讷欲言又止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你是想说大宋每年供于辽国的岁币,对么?错!至少并非全部。”赵旸摇摇头,随即环视殿内群臣,正色道:“更为关键的前提是……辽国国内的土地、粮食及财富等,尚能养活其国内的臣民!……西夏亦是!”

“……”

殿内再度变得安静,上至官家,下至群臣,皆细细琢磨着赵旸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