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阳悲怆的哭吼声响彻在大堂之内,听着那悲伤至极的声音,众人能清晰的感受到傅阳的内心有多痛苦,也完全能理解傅阳此时的愤怒。
他们换位思考,若是自己的亲人消失了足足三年,自己三年日日承受锥心刺骨的痛苦与绝望,在看到罪魁祸首时,他们必然会和傅阳一模一样。
这使得阻拦傅阳的衙役,都有些犹豫了起来。
而傅阳趁着这个机会,一把推开了衙役,向着那被控制住的杨丰脸庞,便一拳打了过去。
砰!
一拳打出,杨丰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右脸瞬间肿胀了起来。
他怪叫一声,大吼道:“杀人了!这个老头要杀人了!”
“你们官府都不管的吗?他要在你们面前杀了我,你们就任由他这样动手?”
“伱们是不是和他沆瀣一气?要伤害我这个无辜之人?”
听着杨丰的大叫,衙役们连忙将傅阳给拉开了。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傅阳一边挣扎,一边吼道:“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杨丰右脸肿的老高,他咬牙切齿道:“疯子!这就是个疯子!你们看到了吧?这个疯子老头扬言要杀我!你们还不快把他关起来?我一个老实巴交的无辜之人,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们了,你们要让这个疯子这般对我!”
听着杨丰的话,饶是早就看穿人心阴暗复杂的萧蔓儿,此刻那双剪水瞳内,也仿佛寒冬腊月的冷风拂过,目光瞬间冷了起来。
周贺林扭头看向林枫,低声道:“林寺正你看到了吧?在我们将他抓起来后,他就是这个样子,死咬着自己无辜,还一个劲的喊冤,这小子嘴硬的厉害。”
林枫眼眸微眯。
他还记得杨丰刚被带进来时,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甚至站都站不稳,那明显是心慌紧张甚至绝望的表现。
可不过片刻,他的神情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仅重新直起腰背来,更是敢叫嚣自己无辜,甚至倒打一耙。
是什么让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心态有着这般巨大的变化?
是看到了苦主是傅阳,认为没有危险?
还是说,一开始突然被抓,导致他失去了冷静,可在想明白一切后,自信自己没有留下破绽,所以又重新恢复了冷静与信心?
但他现在身上穿的衣服,就是他欺骗傅雪这些女子的衣服,铁证在此,破绽已经很明显了啊……他凭什么能恢复冷静?
除非……
林枫看着杨丰怪叫的样子,心里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砰!
林枫一掌忽然拍中了桌子。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直接惊的众人声音一顿。
乱糟糟的场面顿时为之一静。
林枫冰冷的声音随之响起:“无辜?”
“杨丰,这些年来,你坑骗了多少女子,你毁了多少女子的一生?你说你无辜?在说出这两个字时,你就不觉得心虚吗?”
听着林枫的话,众人视线顿时齐齐落在了杨丰身上。
杨丰脸色微变,他梗着脖子,道:“什么坑骗女子,什么毁了她们的一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工人,我天天都在工坊内干活吃住,谁看到我不夸我老实善良?所以你们说的什么坑骗女子,着实是太过离谱!那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你们不要诬陷我!”
“诬陷你?”
周贺林都听不下去了,他冷笑道:“杨丰,那贼子的衣服现在就穿在你身上,它和你如此贴身,分明就是你的衣服,你还敢说你是被诬陷的?”
杨丰大喊道:“不过就是一件衣服罢了,这世上和我体型一样的人有无数,就算在工坊内,也有好几个人和我体型一样呢!你们怎么不说他们也是贼人呢?凭什么就非要怀疑我?”
“你……”
周贺林目光冰冷,他冷声道:“还真是伶牙俐齿,不过本官最不怕的就是你这种嘴硬的人!”
“你这种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等本官将你带回衙门,大刑伺候,本官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说着,他直接一摆手:“来人!将他押回衙门,大刑伺候!”
“衙门要屈打成招了!”
杨丰听着周贺林的话,见衙役要将自己带走,忽然大声喊叫了起来:“大家快来看,衙门的人没有证据,就要将我带回去屈打成招!”
“我冤枉!我冤枉啊!我大唐还有王法可言了吗?不拿出证据屈打成招,就算我认了,那我也是被迫的,大家要帮我伸冤啊……”
杨丰似乎根本就不怕得罪衙门,此时大吼大叫,直接引来了不少工人的围观。
这一下,连衙役们表情都变了。
他们倒不是怕这些工人敢阻拦,只是经过杨丰这一嗓子,一旦这里的事传出去,对周贺林和长安县衙,绝对会有不小的影响。
天子脚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很容易传到李世民耳中。
一旦被陛下知道了,事情可能就真的麻烦了。
更别说这个工坊还有工部背景,不是他们能轻易压住的。
一时间,衙役们不知该如何去做,不由看向周贺林。
周贺林脸色十分难看,看着挣扎叫嚣的杨丰,他冷冷道:“杨丰,你真是好大的狗胆!本官倒真要看看,到了衙门后,你还敢不敢这样乱喊乱叫!”
“带走!”
周贺林根本就不受杨丰的影响。
身为长安县令,杨丰这种人他不是没见过。
反正一旦被抓,横竖都逃不过,既如此,即便得罪了衙门,但若是能得到喘息的机会,甚至能逃走,那便是大赚。
因此他们压根就不怕得罪衙门,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周贺林对这种人很有经验,只要他心中有信心能查出真相,不会抓错人,那他就根本不怕这种人叫嚣。
可若是心中的信心不足,那周贺林便也不得不考虑后续的麻烦事……但眼前这个案子,是林枫亲自调查的,人更是他自己亲自抓的,他根本毫无担忧。
眼看自己真的要被抓走,杨丰喊冤声更大,即便更远处的工人们,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看他这样子,周贺林估计他在去往衙门的路上,都不会停止。
周贺林眉头皱了皱,道:“堵住他的嘴,别让他乱喊。”
即便他不怕杨丰乱喊,可也不愿给自己平白无故增加太多的麻烦。
若是让杨丰这样喊一路,他没屎也得沾一屁股。
“周县令,不如把他交给我试试?”
可就在这时,林枫的声音忽然响起。
周贺林扭头看向林枫,便听林枫道:“他在这里大喊大叫,已经引起一些工人的骚动了,若我们不在这里将事情解决了,一旦消息传到工部的耳中,恐怕工部都会下场询问。”
“更别说你要是将他的嘴堵住了,这在其他人看来,那就是摆明了不让他开口说实话,岂不更像是他真的被冤枉的样子?”
“而流言蜚语一旦形成,就不是轻易能消除的……即便最后你拿出了证据,恐怕也会有一些人认为那都是伪证,是为了诬陷他杨丰的。”
“所以,只有在这里解决一切,才是最完美的。”
听着林枫的话,周贺林皱眉道:“林寺正的话我如何不知?只是他什么都不承认,十分擅长狡辩,你也看到他这张嘴有多硬了,本官也是实在没办法,不给他上刑,他绝不会乖乖招了的。”
林枫笑道:“我自然明白周县令的意思,所以我才让周县令交给我处理。”
周贺林心中一动,他忙道:“林寺正有办法让他认罪?”
林枫视线看向梗着脖子,一脸自己受了诬陷表情的杨丰,从容一笑:“这有何难?”
听到林枫的话,周贺林紧皱的眉头顿时一松。
别人若在他面前说这话,他绝对得怀疑一下对方是否在说大话。
可这话是林枫说的,那周贺林就毫无怀疑了。
傅阳和萧蔓儿此时也都充满期待的看着林枫。
而听到林枫话的杨丰,则脸色微变,他怪声道:“你们别想诬陷我,我就没有做这些,我绝不会认罪!”
林枫神色淡然的看着杨丰,平静道:“断案讲究的是证据,只要证据充足,你是否认罪并不重要。”
“所以你尽管喊冤,你把嗓子都喊破了也无所谓,证据在这里,你喊破天也改变不了你是犯人的事实。”
杨丰闻言,神色不由一变:“你有证据?你怎么可能有证据?如果你的证据还是这衣服,那你就不用说了,这衣服根本就不是我的,你们谁见我穿过这个衣服?没有人见过,那这衣服就不算什么证据!”
林枫笑道:“见你穿过这件衣服的,只有被你欺骗的女子,可她们要么失踪,要么不敢出来报官,我们自然找不到证人。”
杨丰一听,顿时抬起了下巴,道:“那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本官从未说过,我的证据是这件衣服啊……”
“什么!?”杨丰一愣。
然后他就见林枫用那双漆黑的,仿若能看穿一切的深邃眸子盯着自己,声音十分从容:“衣服的作用,只是为了确定那个房子的主人是你,可这并不代表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确定房子的主人是你啊……”
杨丰表情瞬间就紧张了起来。
聪慧的萧蔓儿此时心中一动,她灵动的明眸看向林枫,道:“难道是牙行?”
听到萧蔓儿的话,傅阳眼前一亮,连忙道:“对!牙行是可以给我们作证的!他去租住房子,肯定要与牙行的人接触,肯定要签字画押,所以牙行的人一定见过他,只要他们来指认,就能知道那个房子的主人是杨丰这个可恶的家伙!”
可谁知,林枫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牙行不行。”
“什么?”两人都是一怔。
萧蔓儿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为何不行?那不是人证吗?”
林枫看着杨丰脸上那毫无紧张的神情,缓缓道:“杨丰听到你们的话后,脸色没有任何变化,这代表他心中毫无波澜,所以不出意外,在租住房子时,他应该用了一些手段,我想……”
林枫想了想,道:“他很可能花了点铜板,找的其他人帮他去牙行签订的文书。”
“毕竟那个房子里藏的全是他犯罪的证据,一旦被人发现那个房子的问题,通过牙行瞬间就能找到他。”
“而他如此谨慎的一个人,岂能让这种意外发生?”
“所以,他应该不仅是在牙行的名字改了,甚至去签订文书时,去的人也都改了,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放心,确保万无一失。”
听着林枫的话,萧蔓儿和傅阳脸色都顿时一变。
他们不由看向杨丰,想知道情况是否如林枫推断的那样。
然后他们就见杨丰正瞪大眼睛无比震惊的看着林枫,那模样,分明是被林枫说出了藏在内心秘密的样子。
“竟然真是如此!”
两人心中都是一紧。
“他的确是让其他人帮他签订的文书。”这时,周贺林忽然开口。
萧蔓儿和傅阳一听,连忙看向周贺林。
便听周贺林道:“之前去找牙行时,本官问过那个房子的事,那个牙行的人说与他们签租住文书的人,是一个乞丐……”
“乞丐?”
萧蔓儿说道:“牙行的人明知道签订文书的是乞丐,不是本人,他们还将房子往出租住?”
周贺林摇头道:“他们起初并不知道,因为那个乞丐在签订文书时,衣着不差,完全不像是乞丐……他们还是后来偶然间遇到这个乞丐乞讨,才知道真相的。”
“不过因为租住房子的人每年都是按时交租金,既然钱财上没有缺少,那他们也就懒得去追究租住房子的人究竟是谁了……正因此,本官刚刚才没说牙行的事,否则本官早就传唤牙行的人作证了。”
林枫并无意外,淡淡道:“牙行的本质就是收钱办事,能收到钱比什么都好,他们根本不在意住的是谁,所以杨丰也十分放心,根本不怕被牙行的人发现房子的主人换人了。”
“他这个人最善骗人,也就最懂人心……这世上万般人,想的是什么,他十分清楚。”
一边说着,林枫一边看向杨丰,道:“所以,你自信早已断绝了一切可能指向你的证据,才在此刻如此有恃无恐。”
“哼!”
杨丰冷笑道:“我不知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都没做,当然自信。”
见杨丰这般自信的表情,饶是萧蔓儿,内心都不由凝重了几分。
虽然杨丰只是一个木工,可不能否认,他真的足够小心谨慎。
若是林枫找不出能够让他哑口无言的绝对铁证,想要让杨丰认罪,是绝无可能的。
可她一直跟在林枫身旁,林枫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她现在毫无任何办法,林枫真的能有别的办法吗?
萧蔓儿对林枫不由得担忧了起来。
杨丰则仰着下巴,神色略带挑衅的看着林枫。
气氛越发的焦灼与紧张了。
而这时,林枫突然笑了一声:“听说你不识字?”
杨丰一愣,旋即皱眉道:“没错,大字不识一个。”
“就没想过要读个书,识个字?”林枫说道。
杨丰只觉得林枫的话莫名其妙,他道:“我天天忙得要死,哪有时间读书识字?再说我又不考状元,读书干什么?”
林枫点了点头:“所以,你不识字,也没想过要读书识字……既如此……”
林枫眯了眯眼睛,看着杨丰,缓缓道:“那你能告诉本官,为何你的鞋面上,会有着墨水的痕迹?”
鞋面?墨水?
听到林枫的话,众人视线一瞬间,齐齐落在了杨丰的鞋子上。
只见杨丰穿的是最普通的麻鞋,这是由麻类的植物编制而成的鞋子,因为成本低,价格低,备受普通百姓喜爱。
这个工坊的工人们,穿的也都是麻鞋。
而此时,杨丰的麻鞋,鞋底与鞋帮上都是泥巴,鞋面上,则正有着一些黑色的墨迹。
杨丰看着自己鞋面上的墨迹,瞳孔骤然一缩,他脸色顿时一变。
林枫将杨丰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他说道;“杨丰,来为我们解释解释,你这个不写字的人,怎么会将墨水洒在鞋子上?”
“难道你们制造器具,还会用上墨水?”
一旁的工坊掌柜朱文闻言,连忙道:“他参与的都是十分贵重的器具制造,根本不会用墨水,我们有专门的油漆,但没有纯黑的墨水。”
这一刻,众人似乎听到了一把刀从背后刺中杨丰的声音。
有了朱文的背刺,林枫笑呵呵道:“杨丰,如朱掌柜所言,你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墨水,那请你回答一下,你鞋面上的墨迹是怎么来的?”
“我……我……”
杨丰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很明显他根本未曾想过这些。
看着杨丰哑口无言的样子,傅阳不由喜上眉梢,他没想到林枫竟然真的能如此快的就找到突破口。
萧蔓儿那双水润的眸子,更是宛若有着点点星光,看着林枫的神色亮晶晶的。
周贺林笑道:“林寺正,你真是太绝了,这点细节你都发现了。”
林枫说道:“他鞋子上会沾墨迹,恐怕衣服上也会不小心沾到一些,只是现在他穿的衣服是你从他秘密基地里拿出来的,所以衣服上没有墨迹,否则的话,想来你们也早就会发现的。”
“衣服……”
周贺林一听,连忙道:“来人,去找,看看杨丰其他衣服里,是否有沾有墨迹。”
没过多久,就有衙役返回,他抱着一个灰色衣袍,道:“这件衣服的下摆处,果然也沾有一点墨迹。”
砰的一下!
周贺林直接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杨丰,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我……”
杨丰目光闪烁,忽然间,他目光一定,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沾上墨水,可能是我出门采买东西时,不小心沾到的吧。”
“你觉得这话本官会信?”周贺林黑着脸说道。
杨丰道:“但这就是事实,周县令,我大唐律例应该没有要求我不能不小心沾上墨汁吧?”
“你!!!”周贺林被杨丰的狡辩气坏了。
可这时,却见林枫不急不缓,慢悠悠道:“的确,我大唐律例没有要求你不能沾上墨汁……”
“你可以用不知道为什么会沾上墨汁来狡辩。”
“但……”
林枫视线重新落在了杨丰的鞋子上,似笑非笑道:“本官觉得,你鞋底和鞋帮上的泥,你应该不能继续用‘不知道为什么会沾上’的理由来解释了吧?”
刷的一下!
随着林枫话音的落下,杨丰的表情彻底变了。
他刚刚只是微不可查的瞳孔变化,而此时,则是脸色陡然惨白。
全身再一次如刚刚被抓到这里时一样,开始隐隐发抖起来。
看到这一幕,众人顿时意识到,杨丰鞋子上的泥巴……有巨大的问题!
可这泥巴又能代表什么?
众人刚刚在检查杨丰鞋面上的墨迹时,也都看到了杨丰鞋底和鞋帮上的泥。
只是他们没有任何人意识到,这有什么问题。
傅阳看着杨丰骤变的神情,忍不住向林枫问道:“林寺正,他鞋子的泥巴怎么了吗?为何他会惶恐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