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而又寂静的大殿里响起了顾书砚的声音:
“微臣还是以绥庆道举例吧,户部沈大人在朝堂上说过,据他的估算,仅绥庆道一地就应该有四十万亩田地被各级贪官污吏、商贾乡绅侵占,臣觉得这个数字还是保守了些。
臣查过户部留存的档案,绥庆道境内可供耕种的土地数字逐年减少,十年间流失了一百万亩都不止,但登记在册的人口却并未有明显减少,有些县份甚至是增加的。
人口多了需要的土地就多,那就不应该存在人口流失导致土地荒芜的现象,即使人口真的流失了,也该有大户商贾去开拓那些荒地才对,难不成看着那些土地白白荒废?
除了权贵兼并土地、偷税逃税,微臣想不出第二个答案。
就算一百万亩地里面只有六七成被兼并,六镇十四道加在一起,一千万亩私田也跑不了。
所以这个数字并不是臣夸大其词,而是有据可依。”
尘尧目光微凝:“接着说。”
“第二个问题。”
顾书砚轻声开口道:
“陛下还没有查阅这些土地田册,但微臣仔仔细细的翻看了好些遍,还从头到尾誊抄过,里面有个奇怪的现象。
一百六十万亩地大部分都是从边关、江北清查出来的,江南之地的占比很小,尤其是青扬道、咸宁道、黔中道,此三道加起来只有十万亩私田上缴国库。
微臣若是记得没错,这三道应该是全天下最富饶的地方,水土丰美、境内少山多水,适宜耕种的土地极多,产量也高。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何土地贫瘠之地查出的私田都要比江南这些富饶之地要多呢?难不成富饶之地的商贾官吏都清廉无比,反而是越穷的地方当官的越贪?”
“竟有此事?”
尘尧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若是这样的话问题就太大了,富饶的地方出贪官,因为人的双眼会被金钱、权势迷惑,这是人的本性。
“千真万确,微臣岂敢胡言乱语?”
尘尧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向顾书砚:“那你觉得,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言。”
顾书砚沉声道:“但微臣记得,当初陛下刚刚提出推行合银法的时候,朝中有不少大臣极力反对,那些朝臣好像大多出自这三道~”
顾书砚欲言又止,说到这里尘尧如何能不明白?这三道实际上就是江南文官集团的基本盘,其中青扬道更是太傅的老家。
什么人坚决反对,就说明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
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尘尧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除了刚刚提到的两点,还有其他问题吗?”
“还有个大问题,但无关乎土地,而在于人。”
顾书砚轻声道:
“太子殿下遣往各郡县推行合银法的官吏大多都是当地籍贯出身,这似乎不妥吧?毕竟合银法是一件得罪人的差事,若是派同乡官僚前往,难免会有互相包庇的情况。”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尘尧的表情已经十分凝重:
“如此说来,一千万亩这个数字还真很有可能。
哼,太子啊太子,你太让朕失望了!”
一道轻喝让顾书砚赶忙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别慌,朕没有怪你的意思,实话实说很好,这些话其他朝臣可不敢对我讲。”
尘尧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朕听北凉王说,当初在北凉道推行合银法是你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到要税法改革的?”
“很简单,微臣是穷苦人出身,年幼时也种过地、交过田赋。”
顾书砚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但凡陛下亲自去交一次田赋,将几百斤粮食背到县衙大堂,陛下就会明白税法的弊端有多少,也会明白一旦税法改革成功,会给百姓、给国家带来多大的益处!”
“咳咳,咳咳咳!”
高渝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不断地朝顾书砚使眼色: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让皇帝去种地交税?
尘尧倒是不以为意,只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顾书砚说的那种感觉他永远都体会不到,但他坚定的一个念头,那就是合银法一定是利国利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