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矛盾,是开辟一条盘山公路,还是建设一条登山索道,或者只是修一条弯弯的山路,让万级石阶来考验旅人的足力。”蒙蒙说出了心中的疑虑。
“那要看我选择了那些消费群体。如果以青年为主,我以为只修山道,保持自然生态。如果需要扩展旅游项目,再研究是否建公路或索道。”
我最担心的是那些豪富或官僚开车进山,那将截断了可持续发展的路。
“可以发展抬人上山的椅轿,还可以让游客顾背小孩上山的背篓夫……”蒙蒙想得很多很多。
“要让游客有‘不到长城非好汉’,不过同心崖,不登万泉峰,决不罢休的雄心!”我也慷慨起来。
“万泉峰,”我的万泉峰提醒了蒙蒙,“我们还要开发泉水资源。除了观百叠瀑布,还可以生产矿泉水。”
我沿着蒙蒙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坡上奇石成垒,流泉弯曲。汇成小溪的泉水,一会儿拐进树林,一会儿坦流缓坡,一会儿急湍石谷,一会儿飞下悬崖。小溪一折一折的一落一落的一跳一跳的就成了一截一截的一挂一挂的一扇一扇的瀑布。眼前出现的何止百叠瀑布,要是说千叠万叠也不假。
“这瀑布群真是太壮观了!”我赞叹,“犹如雄兵百万出山谷,有声有势的。”
“那就命名为百万雄师吧!”蒙蒙沉浸在喜悦中,“这样不但把瀑布的声势包含进去,还把这无数的奇石也包括进去了。”
“来,我们指挥百万雄师去吧!”我拉上蒙蒙沿着缓坡奔下去了。
“哇!心心相印潭!”蒙蒙欢呼。
“什么心心相印潭?”我迷惑不解,“没有呀,只有天池。”
“你傻呀!”蒙蒙高兴得手舞足蹈,“怎么忘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万泉山因为有这神仙洗澡的天池也就‘则名’了!”
“哦,”我恍然大悟,“那不就是天池吗,怎么成了心心相印潭了?”
“缺乏想象力了吧!”蒙蒙很得意,“你瞧这天池上下两层,上层形状像心吧,下层那个形状不更像心吗?重叠在一起不就是心心相印了么?再说我们俩小时候……”
“让你这么一说,我一下子开窍了。”我真的从心底服了蒙蒙,毕竟出过洋的,“去,我们去重温重温少小无猜吧。”
心心相印潭,果真是两颗合璧的心。
上潭,方圆百余平方,浅浅的,深仅没膝。潭底就是一片岩石,只有上坡向的边缘有一道缝隙,与边同宽。泉水就是从这道缝隙里冒出来的。水一波一波地往前推,可以说是“后浪推前浪”。泉水是贴着石面推进的,擦出粼粼水纹。泉水推到下坡向,就漫过潭边,冲下石坡,落到下潭。于是潭底不留任何杂物和水污。潭水清得倒映蓝天,把天上丝丝白云复印到池底,再与水纹交织成一幅绣着暗花的白绫。盛夏的骄阳投下炙热的火柱,又把白绫镀上一层金,灿灿的耀人眼。水是流动的,所以不管太阳公公怎么使劲地加热,潭水的温度却从不变化。潭水是地下水,因此冒出来的时候总是冬暖夏凉。炎炎夏日,人浸泡在潭水里,就像走进了冰箱的“保鲜”室呢,惬意极了。
下潭,比上潭小许多,深深的。尽管水很清,但仍是深不见底。这是上潭的水日久天长撞击的结果吧。上下潭的落差不小于十米,泉水从上潭落下就形成了一幅二十来米宽的瀑布。阳光下瀑布晶莹闪亮,就像一扇银屏。再细看,那屏上正放映着神秘的神仙洗澡的故事呢。上潭的水从不停息地倾泻而下,可下潭的水却从不见满过、溢过。也许在潭底有个出口吧,在潭边只能听到远处的溪水声,却不知水是从哪儿又冒出了地面。
“如果在上潭,排列一排排的竹躺椅,人躺在上面,水从后背流过,利用水的自然磨擦力,那比人工按摩推拿好多了。”蒙蒙又发奇思妙想,“不过下潭太深,游泳太危险。怎样才能既不破坏自然景点,又能保障游客安全?这个问题颇费心思啊。”
“上潭的水摩床设想顶好的。”我支持蒙蒙的设想,“你的想法总是胜人一筹呀!至于下潭的开发,可以借鉴国外的经验。你在国外看过这样的例子么?”
“你倒是给我个启发了。”蒙蒙表情像是茅塞顿开,“有这样的表演:潭深不可测。让游客将标明长度的末端锁着标志物的绳索丢入深潭,再由潜水员潜入深潭把标志物捞上来,交给游客。这儿是不是也可以进行这样的表演呢?”
“是不是在潭中安装可以升降的隔离网?”我也突发奇想,“这样就可以控制潭水的深度,让会水的游客当一回‘神仙’。当然还得有安全员。”
“好啊,豆豆。”蒙蒙神秘地笑着说,“你还忘不了当神仙。来!我已经准备好游泳衣裤,我们再来当回神仙吧。”
说着蒙蒙就向上潭边的“更衣间”走去。
也许神仙洗澡也需要更衣吧,所以在距上潭十米开外“立”着几十“片”巨石。这是岩层运动的结果吧。整块岩石爆裂开成了莲花瓣立着,外看就像朵朵绽放的莲花。
记得小时候走进“莲花阵”就像走进了迷宫。立着的巨石三五成群的组成“通道”和“房间”。十来条道,十几间房,转过来,转过去,总是走不出来。小蒙蒙吓着了,还在里面哭过鼻子呢。
不过用来做更衣室是再好也不过了,只要立些导游牌子游客也就不会陷在“迷宫”里了。
这次蒙蒙可能又陷在迷宫里了,只听见她在莲花阵里叫我,却不见她出来。我只好走进迷宫,循着她的声音找她。
蒙蒙在“更衣间”里已经换上了比尼基泳装,双手扶着两边莲花瓣,笑吟吟的。
见到蒙蒙,我不由得眼前一亮!这分明是玉蚌仙女打开蚌壳亭亭玉立在我面前。第一次看到蒙蒙成熟的胴体,我还真有些手足无措。俗话说,夏日易燃情。是啊,面对几乎全裸的初恋情人,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怎么能不“燃情”呢?我只觉得浑身燥热,情不自控,情不自禁地摊开双臂,双目紧逼着她的双眼,颤颤地向她走去。
蒙蒙在我抱上她的一刹那,轻轻地推开我,甜甜地说:“石头后面有一条泳裤。我在上潭等你。”
说着蒙蒙就轻盈地飘出去了。看来她还真是“泾渭分明”,儿时我为她指点的“迷津”,她还历历在目呢。
我们静静地躺在潭边的石坡上,让泉水轻轻地摩挲身体。凉凉的水,火火的日,拳拳的心,还有美丽宏伟的蓝图,让我们沉浸在无尽的暇想中。
忽然,蒙蒙侧过身来,把头倚在我的胸脯上,哽咽着说:“豆豆,你一定还在恨我吧!可是……”
我抚摸着蒙蒙的长发,朗朗地说:“我知道你的难处,我怎么会恨你呢。我不回避我爱你的事实,我是在等待你兑现在百合谷许下的‘以后’的诺言。但家乡的落后,贫穷的逼迫,我们俩总要为此作出牺牲。相比之下,你离乡背井,强忍眼泪,嫁给了一个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指定的陌生人。而我留在家乡与亲人日日相聚,要幸福得多了。你的内心痛苦,我是理解的。”
蒙蒙唏嘘着,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我。
许久许久……
监于更衣室“泾渭分明”的尴尬,我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只是让美好的记忆一幕一幕地在脑际掠过。
我沉浸在白居易的《长相思》里:“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是啊,汴水泗水分明流,瓜洲渡口吴山头。别家别国思悠悠,穷国穷人恨何投?
许久许久……
“我们去百合谷吧!”蒙蒙终于说话了。
我反而沉默了。
还是沿着曲折蜿蜒的的溪流下山。几进几出树林以后,空气中就弥漫着花香,淡淡的而又无所不在。远处白茫茫一片,处在炎炎烈日下,真叫人联想到“六月雪”来。溪水旁树林里,本来就是阴凉的,再见到一片“雪”地,那个凉,才叫透心呢!
我们还手牵着手,在鹅卵石上跳,在溪水流里淌,在岩石群里穿,在花草香中闯……
面前的谷地,绿油油的叶丛中开着白皑皑的花。百合开得盛,真成了白肥绿瘦了。七月流火,可万泉山上依然春风如故。如春四季适宜她,地下水流滋润她,枯草落叶滋养她,封山育林保护她。百合在这样得天独厚的优越环境里生长繁衍,不断地扩大领地。这山谷真是名符其实的百合谷了。
出更衣室的时候,蒙蒙换上了一件真丝白连衣裙。长长的脖子上围着一条洁白浑圆的珍珠项链。一颗白玉雕成的含苞欲放的百合在低低的领口的乳沟里摇晃。山风吹干了她的长发,此时挽起了一个云髻,高高的黑黑的。正如温庭筠所描绘的“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我呆看着这朵“鬓云”溶进了百合雪。
花丛中的蒙蒙还像儿时那样向我招手。
当我在花丛中采到一朵最艳最纯的百合时,蒙蒙已经端坐在花丛中的那块石盘上了。我小心的在花丛中寻觅能容得下脚的缝隙,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所谓“花香盈袖”、“踏花归来马蹄(应为鞋儿吧)香”,可能都对上号了。
看着含瞑端坐的蒙蒙,我仿佛站在普渡众生的观世音菩萨面前。我虔诚地把百合簪在她的云髻中间。我记得这是蒙蒙喜欢的“唐朝仕女妆”。
“蒙蒙,这是我第五次为你簪花。”我有些激动,“我终于盼回了百合仙子,为你簪花……”
在我泣不成声的时候,蒙蒙眯缝着的眼角也泉水般地涌出晶莹的泪珠,串成滚动的泪链。
“对不起,”蒙蒙如泣如诉,“对不起,豆豆。我已经无法收回我的承诺:‘以后’,但我又无法兑现我的诺言。因为即使我履行了诺言,这个‘以后’,也已经不是儿时的‘以后’!”
“不要说对不起,蒙蒙。”因为哽咽着,所以我也说得不流利,“出国前夕,你是要履行你的‘以后’,是我不让你这样做。爱情是由爱与情组成的。爱主内,情主外。爱于心,伴随我们一生;情于表,卿卿我我只一时。蒙蒙让我们把儿女之爱,化作对故乡对家园的爱吧。把儿女之情,化作对万泉山百合谷的钟情吧。蒙蒙,让我们情燃夏日,爱蕴故土,一起履行开发故乡的承诺吧!”
我有些悲壮,话也由不流利转成激昂。仿佛面对的不只是一个蒙蒙,而是千千万万爱着故土,恋着故土的游子。
蒙蒙可能因我“表演”而破涕为笑:“我何尝不为我的失信而自责?苏轼的《浣溪沙·春景》,不知伴我流了多少泪。 ‘道字娇讹苦未成。未应春阁梦多情。朝来何事绿鬟倾。彩索身轻长趁燕,红窗睡重不闻莺。困人天气近清明。’词中的‘苦未成’、‘梦多情’、‘绿鬟倾’是我异国他乡生活的写照。我相信冥冥之中有命运在控制着人生的轨迹,我只能折服。”
蒙蒙拉我在她身旁坐下。百合丛中,我们相依相偎,情溶溶而性洁洁。
“蒙蒙,你有苏轼相伴,我有秦观相从。秦观的《八六子》寄托我无法断绝的相思。”我也推心置腹,声情并茂地朗诵,“‘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铲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眼前岂不是‘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么?我不相信命运,但我也愿意服从命运。为人一世,岂止儿女情长?‘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可以理解为我们骢角之交的离别,心心相印潭边的分手。只恨我们有情无缘呀!”
“豆豆,李清照的《武陵春·春晚》,我很喜欢。‘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我为什么喜欢,唯君知呀!”
“蒙蒙,李清照的《如梦令》你也喜欢。‘常记溪亭日暮。沈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醉了、误了,还记溪亭,兴尽、争渡,更思未来。物是人是事事在,我们不是正筹划着,彩绘家乡山与水,装点故里人与情吗?用不着那样悲观。你说是吗?”
“是啊,回家还得把规划图画出来。这一路设情置景你还记得么?”
我笑笑,牵着蒙蒙的手,恋恋的离开百合谷。
追着溪水、点着卵石、悟着鸟语、笼着花香,我们来到入山口。回首弯弯山路,犹忆溶溶真情。故乡山啊,故乡水!何处不能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