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傅盼儿听说景礼醒了,只是不知是撞了头还是呛了水,行动缓慢,痴傻乱语。
村中人不识得他身上那件已经被海水泡得快看不出花样的龙袍,一开始村长还养了他几日。
只是景礼整日乱跑,见了屋子就钻,像是在寻什么,扰得村长家不得安宁,也看他不住,景礼最后一次跑出门后便再没人去寻了。
景礼就这样像个野人似的在村子周围乱转,有可怜他的就在门前放一碗食糜,他便会如同狗一样伏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吃尽,然后又念念叨叨的游荡去了。
两个月后,景礼晃荡到郑海妹匀给傅盼儿住的那间小院外时,已经彻底没了人样。
傅盼儿扫着院子,抬头就看见景礼蓬乱的头发,乌黑的脸,惟有一双眼睛闪动着莫名的光,口齿不清的叫了两声,盼儿。
傅盼儿收留了他,为了不叫他再去打扰当地居民,傅盼儿白日里出去做工时,夜里睡觉时会把他锁在牛棚里。
她每次出家门时,景礼都会和大黄狗一起发出不舍的呜咽声,好像生怕傅盼儿再丢下他一次。
带他去海边洗了干净,梳了头发,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忙的时候傅盼儿如果做了饭食会给他带一份,如果赶着出海帮工就把大黄的饭食分他一半,他也吃得喷香。
这日郑海妹风风火火的赶来傅盼儿家里,傅盼儿正坐在桌边缝衣裳。
大黄认得郑海妹,尾巴摇得卖力,景礼倒是一骨碌从他那张木床上爬了起来,瑟缩又坚定的冲屋里喊了一声。
“盼,盼……有人。”
傅盼儿起身迎来,郑海妹兴奋的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阿妹,有好事,你阿哥今日回来说,州府发了公文,下月朝廷要有不少东西运来,还有个叫啥青鸾的商船,以后定期会往来于中原与琼州。”
“你能回去了!”
傅盼儿愣了愣,轻飘飘的笑了笑。
“阿姐,我不回去。我家中已无亲人,回去作甚?我喜欢这里,只想在这好好过日子。”
郑海妹闻言心疼的握了握她的手。
“阿妹,你家里人……真全死在海上了?你个傻妹子,我们这里穷,有什么好?”
傅盼儿垂了垂眼,复又释然的勾了勾嘴角。
“还有一位兄长,只是多年未见,已不想再去扰他了。”
“而且……”傅盼儿看向牛棚中视线一直紧紧追随着她的景礼。
郑海妹嫌弃的看了景礼一眼,又转头劝道。
“管他做什么,你俩非亲非故的,你自己都够不容易了,还要管他死活么。”
傅盼儿笑着摇了摇头。
“也不算非亲非故……”
是孽缘,也是孽债。
“这不还有点用么,比大黄懂得看家。”
郑海妹心思单纯,只当傅盼儿是与她说笑,又说了一会子话就回家了。
郑海妹走后,傅盼儿走到牛棚前平静的看着他。
傅盼儿依旧娇小,景礼高她许多,可在她面前却如同个做错事的孩子,始终半垂着头偷瞄她。
忽然她幽幽开口:“你是万民咒骂的昏君,我是百官唾弃的妖妃,就连阎王爷都嫌你我脏地方,不肯收呢。”
傅盼儿把锁链解开,淡淡说道。
“去吧,把鸡笼扫一遍,扫完吃饭了。”
景礼捣蒜似的点头,与鸡笼里奋力啄着食盆的鸡很是相像。
傅盼儿搅着锅里的粥,看着景礼猫着高大的身子在鸡笼里笨拙的打扫。
村子里没有大夫,也不得而知他这痴傻的病是如何得的,还能不能好。
傅盼儿甚至不知道,他的痴傻是不是装出来的。
刚清醒的那时,她甚至有过再杀他一次的冲动。
可现在看他既愿意与狗同食,受囚露宿,她忽而就觉得报仇的心气散了。
她没力气再折腾了,叫他这样活着赎些他犯下的罪过,哪怕只能赎万之一二也好。
“吃饭吧。”
景礼傻笑着放下扫帚,捧了碗回了牛棚,一口一口珍惜无比的喝着傅盼儿熬的粥。
觉得眼底莫名有些刺痛,傅盼儿抬眼看了看比中原明亮清澈遍布繁星的夜空,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