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逐渐变冷,孩子们也早都开学,不像夏天那样,大人小孩聚一堆跑到这里玩耍乘凉,有好些馆前面的灯已经熄灭,只有路边的还在亮着。
两个人沉默地并排走着,谁都没有再说话,十月份的晚上,偶尔吹过一阵风,还是会有点冷,杨安走得急,只穿了个短袖,风吹到身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冷吗”谢同转过头问她
“还好,不冷”
“不冷,你吸什么气,走的时候干嘛不多穿一件衣服”
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扔到她怀里,像是有点不自在,扭头不看她说道:
“我热,你帮我拿着吧”
杨安错愕地盯着他,不知作何反应,仍旧傻傻地捧着他的衣服,跟在他后面。
见她没有穿,谢同回过头,把她手里的衣服展开,直接披在她身上。
表情依旧是那么的不耐烦,动作却并不粗鲁,甚至还小心地拽着拉锁,以防勾到她头发。
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靠得很近,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将她整个人罩住。
她惊讶地动都不敢动,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男生的衣服都这么大,袖子直接坠到她腿上。
她抬起头看着他,还是那副别人欠他钱的脸,怎么看都觉得他不情愿,她伸手拽住衣服的领子,他松开手,走到前面。
“你把衣服给了我,你不冷吗?”
“别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拿而已,快点跟上”
就算两个人交流有限,没怎么说过话,但相处了这么久,也算能摸清楚他的性格,知道他生人勿近的面孔下藏着颗柔软的心。
她紧走几步跟上他,身子逐渐发热,心也变得暖烘烘得,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重叠在一起,紧密的不能再紧密,她不由得往旁边退。
不说话的气氛有点尴尬,她就在那里玩着影子自娱自乐。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他冷不丁的开口。
“啊”她抬起头,睁大眼睛看他。
“我猜的,你不是说不会故意作贱自己,惹别人注意吗?那肯定就是一个人躲起来消化情绪,我想没有比这儿更安静更适合发呆的场所了吧”
他傲娇地哼了一声“别以为你很了解我,这只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没有在意他嘲弄的语气,她微笑着说道“嗯呐,我只是这次运气比较好”
没法对着这张笑脸再讲一些煞风景的话,谢同放慢脚步,等着旁边的女孩儿靠过来,可她并没有因为他减慢速度而贴近他,两个人之间始终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像是要验证什么,他快走,她也往前赶,他故意减速,她也脚步变缓,他们间的距离好像都被她掌控的恰到好处。
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他有点生气,不知道是该气她故意远离他,还是该气自己居然会这么在意这些细节。
见他停下,女孩疑惑地抬起头,无法解释自己奇怪的举动,他继续向前,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回到家。
谢叔叔和妈妈坐在客厅等着他们,饭被防尘罩罩着,见他们回来,妈妈赶紧起身去热菜。
谢叔叔也走到谢同面前拍了拍他肩膀,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一脸关怀地看着他
杨安脱掉身上的外套,挂在进门的玄关上,朝谢叔叔点了点头后,径直走向厨房帮着妈妈端菜,顺手把门关上,给父子两人留空间。
油烟机的声音响起,听不到客厅的人在说什么,妈妈开口问她“你在哪找到他的”
“篮球场”
“唉,找到就好,要不然你谢叔叔不知道要担心成什么样”
“你说这孩子,既然舍不得自己妈妈,那就跟去美国呗,那边多发达,再说了他妈现在那个老公,在那边做生意,又有房产、又有钱,不比跟着他爸强啊”
第一次听到有关谢同妈妈的事,杨安也忍不住好奇,但擅自发表一些意见又显得过于唐突,她只能默默地等待妈妈的下文。
可是妈妈却没有继续,只是叹了口气,又忙活着翻翻锅,有关谢同为什么不去美国的话题也就不了了之。
她帮着妈妈往出端菜,打开门,只有谢同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谢叔叔跑去阳台抽烟。
热好的碟子有点烫,隔热垫跑偏,直接碰到她的皮肤,烫的发疼,她急急忙忙地往过放,谢同站起来作势要帮她。
她躲开他的手说了句很烫,飞快地把盘子放到餐桌上,甩了甩发红的手,烫起一个水泡,妈妈在厨房叫她再过去端。
她应了一声准备往里走,谢同一把拽住她,拿起她的手看了看,露出一副不赞同的表情。
“都烫到了,怎么还端,我去就行,你先拿凉水冲一冲”
杨安摇摇头“没事儿,不疼,我去吧,我妈肯定不让你拿的”她作势要往里走。
胳膊还被他拽着,他像是要生气,推着她去卫生间,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冲,两个人的手叠在一起,她不好意思地挣脱开,说道:“我自己来就行”
他看了她一眼,折返回厨房端菜,她妈妈见到是他,果然开口
“不用你来,让杨安端就行,你去坐着吧”
其实从她们进入这个家以来,就一直是这样,家里的琐事都由杨安妈妈操劳,洗衣做饭,打扫家务件件不落。
杨安又格外懂事,什么都会帮着她妈妈干,做饭缺了什么佐料要买,出门顺手要倒的垃圾,提前摆好的碗筷。
这些他看得到看不到的活,好像一直以来都默认是杨安该干的,常常能听到她妈妈叫她名字,不是让她去收拾东西,就是帮着做别的活计。
虽然他知道,那是因为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开口要求对方做什么,但是自己的母亲却从来不会这样对他。
妈妈不会做饭,以前都是爸爸在做,后来条件好了,就是请的保姆,做的事情就和杨安妈妈现在做的一样。
有些时候甚至都会让他有种不礼貌的错觉,就好像杨安妈妈只是爸爸请来的新保姆。
因为一开始对她们的讨厌,所以他总是故意轻视冷落杨安,也不会注意到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帮着他做一些本该由他做的事情。
此刻听到她妈妈说的这句话,他突然有点说不出原由的羞愧,他直接端过盘子,说道:
“她烫伤了,我来拿吧”
她妈妈像是受宠若惊地样子,不停地嘱咐他小心烫,仿佛没有听到他刚才说的话。
他把盘子端了出去,心口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隐隐作痛。
原来不被人在乎是这个感受啊,他想到这些都会忍不住为她难过,那她呢,是习惯了吗?还是假装不在乎。
饭菜被全部端上桌,她坐在他对面,可能是因为右手被烫破的原因,拿筷子不得劲,夹了一次菜没夹住,她便一直低着头用勺子舀汤喝。
她妈妈却是一直殷勤地替他夹菜,爸爸也是一脸关心的看着他,可是没有人关注到她碗里什么菜也没有,甚至她妈妈坐在她旁边都看不到她的手被烫伤。
而她也一言不发,好像被冷落被忽视的那个人不是她,他的心又疼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让他觉得窒息。
他阻止了她妈妈再次伸过来的筷子,说道:
“阿姨,不用了,我自己来”
一旁的爸爸也开口“孩子大了,不用管了”
刚才的窒息感,随着他们的注意力移开,慢慢的散去,他像是突然失去味觉,尝不出饭是什么味道,草草吃完下了桌。
回到房间却是莫名地烦躁,准备出来接杯水喝,就看见她正帮忙收着碗筷,刚才说不清缘由的烦躁更加猛烈,他走了过来,也帮着她收拾。
她愣住,疑惑地看着他,像是在说你怎么了,不想解释什么,他直接把碗拿到水槽,又拽着她进到自己房间。
杨安心里却是一团懵,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回事,这还是她第一次进他的房间,有点好奇,又不敢乱看,只能瞟着自己视线范围内的东西。
比书房大了很多,双人的床,上面架了柜子,装着一些奖杯,勋章,看来是书房放不下,才挪到这里来,蓝色的壁纸贴满整间屋子,看起来很像快乐星球里乐乐的家。
旁边还同样摆着一个电脑桌,只不过没法用来穿越,再挨过来是书柜和衣柜,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没有别的男孩子的乱七八糟,条理整洁,很像他一贯的风格。
还没来得及细看,她就被他拉坐在床上,他松开拽着她的手,转过身打开书桌找东西,就见他翻腾了半天,找出一个创可贴给她贴上。
心蓦地颤动了一下,她开口说了声谢谢,站起身准备回去,他又拽住她,像是要说什么的样子,却没有开口,愣怔半天又松开了手。
她半是疑惑半是奇怪地冲他点点头,走了出去,搞不懂他今晚是怎么回事,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回想着他刚才的表情,像是怜悯又像是同情。
这让她想到曾经看过的一个照片,穿着鞋的女孩打扮精致地坐在推车里,而身旁是一个衣衫褴褛光着脚丫的男孩,两个人对视,像极了他刚才的眼神。
她想到今天妈妈说了一半的话,忍不住在心里好奇,为什么他不跟着去美国,而他妈妈又是怎么舍得离开他,跑那么远去到另一个国度。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多管闲事,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还不如多睡一会儿,她盖上被子,进入梦乡。
从那天起,谢同就变得越来越“奇怪”,好多次吃完饭,他都会跟她一起收拾碗筷,偶尔出门也会顺手把垃圾带走,这让谢叔叔都觉的吃惊,忍不住夸他懂事了。
甚至上学也不用谢叔叔来接送,买了一辆山地车,和她一样骑车去上学,好几次她刻意提前走都能在半路碰到他。
每次她都会故意放慢速度,让他先走,避免在一块被其他同学看到的尴尬,但他却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急于和她撇开关系。
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落在她身后,放自行车的地方离他们的教学楼还有一段距离,来来往往有很多过来停车的同学,不时能听到有人跟他打招呼。
她走在前面,把车锁好,他就在她不远的地方,两个人擦身而过,即使是同一段路,同一个班,却都默契地互不开口。
她想到小时候曾遇到过的一个小女孩,那是唯一一个真正愿意和她玩耍,甚至舍得分给她零食的朋友。
但也只限于,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她才愿意靠近她,一旦有别的小朋友出现,她就会当做不认识她的样子。
站在她的对立面,跟着别的小朋友孤立她,尽管她并不是那个带头人,也从不开口骂她,但却做不到在她孤立无援时站到她身边。
一开始她还心怀期翼,想着对方愿意跟她玩,就代表着接受她,她也不用再孤单单一个人,可是事实不是这样。
她只能做她隐身的朋友,一旦有人旁观,她就会立马甩开她的手,与她划开界限。
所以等下一次陷入困境时,她就不会再期待别人可以牵起她的手,她只能在别人放弃她之前先放弃别人。
谢同就好像是那个女孩,他无法坦诚地对待她,而她也清楚地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不管他内心是多么地想要帮她。
可是一旦有别人在场,他总是无法向前伸手,那么下一次她也不会再看向他,更何况他们间的关系本来就复杂。
算不上兄妹,也算不上朋友,即使是同学,可又不那么纯粹,这种彼此“不相熟”的相处方式反而才最适合他们。
高一的学生要求没有那么多,仍旧可以一周双休,美术音乐课照常上,不会被别的主课侵占,有些爱学习的同学午休也不会回宿舍,吃完饭直接回教室继续学习。
还没分文理班,男女比例也不至于失调,有些爱玩调皮的男生,以王洋为首,午休时会偷偷地把教室的多媒体打开,悄摸放一些电影或是歌曲。
有一次教导主任巡楼,当时他们在看分手大师,正好播放到邓超和娜扎接吻,男生们在起哄,吵闹的声音直接把鞋拔刘引过来。
门没有锁,从外面被推开,教导主任那张长脸被拉的更长,把所有人都叫到楼道罚站,大声地批评着他们,威胁着要扣班主任的分。
杨安本就是为了学习才来的教室,却被这无妄之灾所牵连,王洋站在她身旁,抬起头跟鞋拔刘说道
“报告主任,电影是我们男生放的,这个女生是来学习的,跟她没关系”
鞋拔刘却并没有听他的解释,而是板着脸把手背到身后趾高气扬地开口
“不是她放的,那她没有看吗?要你多嘴,都给我站着,再多说一句话,就写检讨,周一去大讲台上念”
王洋有点气不过,还想开口,被杨安伸手拽住,微微地摇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什么时候上课铃响了,什么时候才能进教室,我倒要让你们老师看看你们干了什么好事”说完又挺着个大肚往其他班走去。
她们班就在楼梯口,所有四楼的人都要从这里经过,不时会有一些人好奇地盯着他们看,只有杨安一个女生,这让她很是尴尬无措。
王洋低下头安慰她“对不起啊,是我连累你了,你跟我换个位置,站到里面去吧”
其他男生也盯着她看,把她让到了最里面,王洋还在那里道歉,孩子气地让她用手打他消消气。
杨安被他这个样子给笑到,低声说道:“我没生气,也不关你的事,是教导主任太刚愎自用了,至少不用写检讨,只是罚个站。”
教导主任从别的班出来,扭头看着这边,又绷着个脸斥道:“不许说话,好好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