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武的觉悟比宁绝想象的更高,不过,他还是好奇他为何会突然口吃。
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他佯笑道:“那大人如何能确定,戚明就一定是被冤枉的呢?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如今翻案,又该从何查起?”
“……”
暴躁的大汉被堵住了嗓子眼,他无法言说,抬手比划了两下,一丝怒意从眼中浮现,情绪难压,喷涌的言语,就像冲破了牢笼的猛兽一样,横冲直撞的朝着宁绝攻击。
“我能确定,他有冤,不管…过去多少年,我会查清,你若怕死,不敢得罪,可以滚…滚远点。”
他的口吃与别人不同,没有言辞重复,只是吐字有些迟钝,好像心里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从而思绪混乱,只能慢慢蹦出来一样。
宁绝疑惑,想到他刚才聊起案情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这种情况。
半天不见对方回嘴,项武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脸上顿时升起嘲讽之色:“我本以为,探花郎……受陛下重用,会是个有魄力的,岂料……华而不实,空有其表……”
他紧咬牙关,一句话说得格外艰难,对面被骂的宁绝还没生气呢,他自己倒是先胸闷气短,涨红了整张脸。
长出一口气,宁绝淡然道:“下官只是担心案子不好查,又不是说不干了,监使大人何必如此气急呢?”
“……”又是一阵哑口无言。
项武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耍着玩的窒息感,明明心里想到了很多言语,可话到嘴边,就混成了一团乱麻,理都理不清。
“此前在刑部,下官从旁人口中得知,大人几次欲进卷库,皆被一一驳回……”宁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刑部众人以此为笑,下官闻之生怒,亦不明白,以您的身份,为何大人不反击,不上报,由得他们如此放肆?”
一次两次的退让,会让人觉得平易近人,可无限次的妥协,只会叫人以为你好欺负,是个人人可揉捏的软柿子。
这般浅显的道理,项武如何不懂?
他只是……无法控制。
“我,也不想……”不想受情绪钳制,不想遭人讥讽,更不想处处受限。
他垂下头,闭上眼压制心口的躁动:“可是,我无法控制。”
“无法控制?”
宁绝还是不明白:“什么无法控制,情绪还是语言?若是情绪,大人您……也不算多暴躁,若是语言,那方才您提起案情时,不是挺流利的吗?”
“那不一样。”项武摇头,满是落寞的神色。
有何不一样?
宁绝隐约猜到什么,他问:“是心病吗?”
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善言语,又惧交谈,如非身疾,便是心病,总要有个理由。
这本是项武的私事,他没有必要跟旁人提及,但望着那双澄净的双眸,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名为倾诉的冲动。
“自……爹娘逝世,我多有悔恨,三年孝期,我一度以…酒醉,麻痹自己,任由愧疚……蹉跎我的意志,无边的痛苦,像枷锁一样……蚕食了我的人生,也桎梏了,我的咽喉,让我……面对旁人的议论、指责,都难以反驳,和辩解……”
哪怕过去多年,父母双亡的惨状依旧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时常想,若不是自己爱出风头,恃才傲物,口不择言,也不至于得罪太多人,让他们抱憾而终。
他低下头,望着手边的卷页,从密密麻麻的小字中,他似乎看到,曾经那个风光无两、最是桀骜的少年,与气绝的父母一同死在了那间茅草屋里。
“我本来……不想再做官,可陛下说,朝堂……多混杂,需要有个,持剑之人,让他们惧怕……不敢再乱法……胡为。”
不管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还是想回报启安帝的赏识,最终他应下了这桩差事,也想尽量去做好。
他知道这一路艰难险阻,会有许多明枪暗箭,但是,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哪怕是自己的这条命,也再成不了别人威胁的筹码。
孤家寡人,生死无惧。
宁绝或许明白了启安帝选他的原因,这样的人,哪怕站到文武百官的对立面,也不会有丝毫退让,确实,是一柄最合适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