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音不曾习武,周身绵软无力,骤然受了小寒一击当即膝盖一软,跪倒下去。她本就因担心吕世怀而站在船头,船身又窄,不慎“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小寒作势伸手要扶,却因司马音跌落时船身剧烈的摇晃反手抓住了船篷,双腿与肩同宽,沉息定身,遥遥向着大寒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救……
“救命!——”
少女落水之声,船身剧烈摇晃的水波亦影响到了前头的楚恒。少年抬眸望向吕世怀,半边面容隐入阴影之中,晦暗不明。吕世怀瞥了一眼他那平静如常的神色,心中感慨,但还是将银两往桌上一放,俯身钻出了船篷。
“请公子收好。”吕世怀说着,已开始在水中搜寻司马音的去处,“不多时,我定会登门拜访,亲自取回。”
误以为仍在湖底的鱼儿,可算是被网兜拉上了岸。
晃动的船帷,半掩了夜色,囫囵吞了些冰凉刺骨的冷风入内。吕世怀的行动使得船只不由地晃动起来,而方才他丢在桌上的那几颗碎银,却似有了生命般往桌角滚落而下。
“扑通”一声,紧接着是岸上妇女的惊呼尖叫,继而又响起了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楚恒茫然不答,回过神垂首瞧时,才发现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抬手接住了那几颗一道儿滚落的碎银。恍神间,他有些疑惑地顿了顿动作,眉头微皱,片刻后方将手中的物件儿重新收好,放回袖袋之中。
大寒掀开船帷时,瞧见的便是眼前这一幕。他默然半垂下了眼帘,依旧如常地请示着接下来的任务,瞧不出半分异常。
……
前往外三关的前半段道路平坦开阔,亦途经不少城池要塞,走得格外顺畅些。出了内三关,剩下的路上尽是山林村落,每到夜间休憩时,珈兰和阎姝方从马车上下来走动,舒缓因长途奔袭而僵硬不堪的四肢。
一连行军将近半月,春夏相交之际,秦家军方行至倒马关前的一处小镇。为免扰了百姓休息,秦典墨下令大军前往旧时遗留的扎营之处,也免去了将士们一番设路障、建哨塔的麻烦。
阎姝回到自个儿的地界,撒了欢儿似的跑去整理营帐,分毫没有女儿家的矜持模样。众人笑闹间,一道儿从车上卸了物什,秦典墨虽年纪尚轻,可处理起军中事务来雷厉风行,可见平时秦老将军是何等历练了。
事务缠身,秦典墨无奈地以眼神向珈兰略微致歉,便随着众人钻进了主帐。好在阎姝是个心大的,一收拾完就跑出来拉了珈兰,明目张胆地将她拽进自己的帐篷里头,显然是要安排姐俩一起过夜的。
阎姝在军中军衔不低,如此行事也无人敢置喙。等众人都安顿了下来,已是夜幕低垂,繁星点点,赫然到了晚间。
今日是大军抵达倒马关前的头一日,纵是珈兰久未闻听政事,也瞧得见营中一波又一波外出的小队。午后阎姝也被派去了一处村落,听来报的兵士说,几乎所有与梁国接壤的村郡都受了敌军的骚扰,损失不一。
珈兰本想着去外头稀疏的林间走一走,刚抬手掀开营帐,如瀑的月光却被一道身影隔绝在外。银灰色的铠甲熠熠生辉,少年将军手扶剑柄,面若冠玉,眼下尚泛着一层淡淡的乌青。
是了,她和阎姝尚能在马车上休憩,可秦典墨最后这一段路是实打实地赶着来的。少年将军的肩膀宽广而坚实,仿佛天生就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气势,能隔绝月光山海。
珈兰有些疑惑地微蹙了蹙眉,正要询问,只听秦典墨身畔的阎晋骤然笑出了声,率先开口道。
“我早说了,姝儿又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人,自然会替你照顾好。”他故意瞥了秦典墨一眼,接道,“你看,兰姬姑娘还未睡下,莫不是同你一样,有话要寻你?这可不是同你心有灵犀了?”
“阿晋!”
“得得得,我招不起你。”阎晋怯步道,“我去替你守着主帐,这总行了吧!”
他说着,吊儿郎当地行了个军礼,快步回身跑去,生怕被秦典墨抓住算账。先前出玉京时,因他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把秦典墨和珈兰的那一番相互关心的对话传了个遍。阎晋作为第一责任人,被罚了军棍不说,还要领着那些听他闲话的“共犯”一道儿跑圈,秦典墨亲自监工,半步都不能落。
秦典墨耳根微红,有些生涩地抬手替珈兰撩着帐帷,生怕她一个姿势待的久了,手臂会发酸疼痛。少年一袭甲胄勃然英姿,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终身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没得人无处喘息。
“我……”
“将军有话要问我?”珈兰仰首迎上他的目光,莞尔一笑,嫣然无方。
“是。”秦典墨眼眸轻闪,叹了口气,道,“阿晋说的没错。我的心思,在你这儿无所遁形。”
珈兰轻笑,耳畔响起夜风吹拂时树叶的沙沙之声,零星夹杂着几颗火星爆裂声。她的目光遥遥望向秦典墨身后,恰好撞上那一堆还未烧尽的篝火,火苗蹿腾跳跃,直逼天幕。
那一身沉稳的银灰色铠甲映衬着秦典墨年轻而坚毅的脸庞,结实的身形蓄满了威严与俊美。他的一头乌黑长发随风飘荡,如同烈焰般炽热,一路摧枯拉朽,焚烧至人心底。
“篝火未熄,”珈兰道,艳丽的暖色火光照亮了她的身影,“不若将军同我,一道儿坐下来聊聊。”
“好。”
少女欠身行礼,轻移莲步,走出了营帐。二人并肩向着那处巨大的篝火行去,晚风吹动了他们的长发,似要将二人的骨血都融为一体。
秦典墨时不时偷偷垂首瞧上一眼身畔女子,又惧怕旁人察觉,多是惊鸿一瞥,便快速收回。篝火熊熊燃烧,弥漫在夜间的白烟和火光交织在一起,火星四溅,点缀了黑夜。
这样窜天而起的大火,像极了南郡的那处山寨。
篝火周遭安置了几支粗壮结实的枯树树干,足以容纳四五人并排而坐。中央的木柴被火焰吞噬,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在夜风中独自燃烧殆尽,是未被夜色淹没的明灯。
二人捡了处干净的并肩坐下,珈兰则是俯身从地上拾了几根像被抛弃的干枯短枝,攥在手心里。秦典墨悄无声息地摘了腰间的剑,搁置在自己座旁,同珈兰一道儿望着篝火,不发一语。
淡淡的兰香,带着丝丝甜意,恍若置身恬静宁谧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