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断剑斩嗔痴(十)(2 / 2)

莫谢尘缘 雁横秋 3284 字 20小时前

“没关系,无兄只需要记在心里就好,什么时候出去了什么时候办。”

“我可以不帮这个忙吗?”

“无兄不是水云客吗?水云客还有不接的活?你不是还欠着阿紫的嫁妆吗?呐,这个给你。”屠嗔痴说着就从怀里掏了一个荷包出来塞在了无月明的手里。

无月明嘴角抽了抽,虽说他现在依旧身无分文,可他在短暂的水云客生涯里也是见过大钱的人,手里这不怎么沉的荷包一掂量就知道没什么货,就凭这点小钱让他去名山抢人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我又忘了说了,其实我不做水云客很久了。”

“做过的事就是刻在石头上的字,改不了,你可以假装忘了,但不能真的忘了。”屠嗔痴抓着无月明的手握紧了荷包,不容他再说,“无兄,我要交代的事情说完了,趁着我还能动,要到名山报仇去了。”

“但是……”无月明皱着眉头,他自己的处境还没有理明白,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无兄,”长孙无用也站了起来,“就当我欠你个人情。”

“他去报仇你去干什么?”

他们二人来找自己无非是没办法找即墨楼,既然即墨楼没办法出面,那长孙无用不过就是个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修道者,他去了又能做什么?

“他去报仇,我自然也要给他加油了,毕竟他是我小弟,不对,是家臣。”

两人冲无月明抱了抱拳转身要走,长孙无用却回过头来对无月明说道:“对了,阿紫姐姐留给苏姐姐一句话,等她出来之后你帮我转告她,阿紫姐姐说‘她等她的屠嗔痴,我要我的屠二蛋’。还有这些种子,本来是给阿紫姐姐准备的,现在她用不到了,就一并留给苏姐姐吧。”

留给屠嗔痴的时间确实不多了,于是留下了一地的种子之后两个人再次离去,可不一会儿长孙无用又一个人跑了回来,就在无月明还在诧异他又跑回来干什么的时候,长孙无用伏在了无月明的肩头,小声交待了些什么之后又跑了。

坐在池边的无月明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发呆,等到确认他们二人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才打开了手里的荷包,里面装着的是几柄半春刀和一柄满月刀,这是屠二蛋跟着长孙无用那几个月挣到的所有月钱。

发着呆的无月明突然抬起了头,不知何时,一身白衣的苏姐姐走出了竹庐,站在深入湖水的断桥头,眺望着远方。

无月明系好了荷包塞进怀里,冲着断桥上的人大声问道:“你不觉得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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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桥上的苏姐姐掸了掸裙子,头也不回地说道:“解释什么?”

既然苏姐姐摆明了要装傻,那无月明自然也不会给她面子,无月明起身跳上了断桥,站在了苏姐姐的身后。

“诸如为什么你和阿紫姐姐长得一模一样,阿紫姐姐为什么要骗我来涂山,她又为什么会喜欢屠二蛋,刚刚那个屠嗔痴又是谁,为什么我会被困在涂山出不去。”

一连串的问题入离弦之箭般射出,哪怕是苏姐姐也得扭着脑袋躲两下,

“我凭什么告诉你?”苏姐姐心虚得叉起了腰,大着声音给自己壮胆子。

无月明没有回话,只是盯着苏姐姐一直看。

“你看什么?”苏姐姐踮起了脚,希望在无月明怪异的眼神中找回主动权。

无月明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线,阴阳怪气地说道:“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不会还对自己小时候做过的糗事耿耿于怀吧?”

“你说谁年纪大?”苏姐姐登时炸了毛,给无月明来了一招双风贯耳,然后一只手揪住无月明的一只耳朵,“老娘在狐狸精里正是妙龄的年纪,是你们活得太短了,不是我老了。”

虽然两个耳朵逐渐远离了自己,但无月明仍旧面不改色,“那我就更能理解了,这个年纪的姑娘正是好面子的时候,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猜,狐狸精嘛,懂的都懂。将来长孙无用问起我来,我就按我猜得讲,他就按我猜得写,听他说东边大陆上也有不少喜欢看他书的人,既然苏姐姐你说你年纪不大,那家里一定还有父母兄弟亲朋好友吧,说不定传着传着就传到他们那去了,你离家这么久,他们一定很想知道你近况。”

苏姐姐一愣,手里的半截断剑架在了无月明的脖子上,“不准猜!更不准说!”

“你告诉我我就不猜了,不然我总要给自己找个理由去名山吧?”

“你决定要去名山了?”

“我钱都收了,还有不去的道理?”

苏姐姐抿抿嘴,还是收起了手里的断剑,问道:“那么多问题你想听哪个?”

“我全都要。”

“那要讲得也太多了,能不能少一点?”

“可以啊,缺的那部分我自己猜就好了”

“你!”苏姐姐仿佛短时间内被阿紫附了体,两道眉毛竖了起来,“不行,我没那么多时间。”

“没事,”无月明从姐姐身边穿过,坐在了断桥头,两只脚垂在了桥外,“我有,而且有很多,今天讲不完就明天,明天讲不完就后天,反正我也出不去,反正你也出不去。”

苏姐姐跟着无月明向前走了几步,狠狠地踹了他几脚,将他踢向了一旁,随后也坐在了桥头。

“这故事要讲得话就要从很早之前讲起,那时候我还是一只小狐狸,还不通人性,更不能幻化为人形,整日无所事事,就在大山里游荡,那时候恰好师傅——也就是秦楼剑宗上一代的传人——正在东边的大山里隐居,他是个随性的人,从不被世俗礼教所约束,门派教条这样的东西更是让他不耻,反倒是东边自由自在的妖更和他的秉性,所以他成名之后就乘船渡海,到东方来游历。那时候的我就像是曾经的十三娘一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没什么需要做的,也没什么想做的,只是等着自己长大,直到有一天一个年轻人前来拜访,说要挑战秦楼的剑。”

“这年轻人是?”

“名山弟子,屠嗔痴。”

“刚刚那个?”

“那只是一缕残魄,远不及他当年风采的分毫,做为名山有史以来天赋最杰出的弟子,短短数十年他就成了一代剑仙,踏入天照之后更是少有对手,于是便走上了以战证道的路,希望能在此路上更进一步,在江湖上多年争斗之后,只剩下秦楼这座大山还压在他的头上。”

“他真有这么厉害?”无月明问道。

“师傅很少夸人,唯有对他从不吝惜自己的赞美。在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师傅就动了爱才之心,所以两人都没有留手,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这一场战斗惊天动地,移山为谷,填谷为海,场面不可谓不浩大,最后虽然以屠嗔痴战败收尾,可二人也约了时间改日再战。”

“嗯,可以想象,”无月明点了点头,曾经凭着耗尽生命换来的半刻天照就毁掉了整个巨木林,更何况是这些在天照境钻研多年的高手,“但是这和苏姐姐有什么关系呢?”

“那时候的我就像董衔蝉一样爱看热闹,地动山摇中别的小狐狸都跑了,只有我傻乎乎地呆在那看热闹,当然后果也是惨痛的,倒塌的树木和碎石压断了我的腿,在危机四伏的密林里,和死了其实没什么区别。但是屠嗔痴救了我,他在战败后没有走远,而是在附近盖起了木屋,顺带发现了在废墟里埋着的我,于是把我挖了出来,还治好了我的伤,自那之后我就不是一头野狐狸了,而是一头家养的狐狸。”

“再之后两个人总是打了又打,我也总是在一旁看两个剑术大师比试,得益于此我的修行也长进得很快,跟着他们学起了剑。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久到我从一只小狐狸变化成了人,屠嗔痴也不再是那个年轻人,师傅也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这么多年的交道让他们两个亦师亦敌亦友,可这样的感情并不能帮他们得到他们各自想要的东西。师傅穷极一生都想要迈入传闻中的东虚,可哪怕有屠嗔痴整日给他喂招,却还是摸不到头绪,到了暮年衣钵也没有传下来,到了油尽灯枯之际才想着把秦楼的剑传下来,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能交给我这只狐狸身上。那时候的我远不如现在,秦楼的剑道我一分都参不透,于是师傅决定先教给了屠嗔痴,再让屠嗔痴代师授艺,确保秦楼的剑法能流传下来,可屠嗔痴虽然出门游历多年从未回过名山,却始终不肯判教,但在师傅几番游说下最终还是同意帮这个老对手一次。秦楼的诅咒或许是真的,当我开始领悟其中奥义的时候,师傅几乎是瞬间就离世了,没有丝毫的征兆,甚至都没有告别,但至少秦楼的剑传下来了。”

“那屠嗔痴呢?他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苏姐姐摇了摇头,“或许是自由,或许是剑道,或许是权力,又或者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熟络之后,他虽然和我谈起过很多,但从不透露他的心思,他温文尔雅,他循规蹈矩,和师傅完全是两个相反的人。”

“那你师傅死后,屠嗔痴还会留在那吗?”

“他答应了要教我练剑,就不会食言。”

苏姐姐的话突然短了起来,无月明察觉到了其中藏不住的哀愁,按照他多年听故事的经验来看,分别多半要来了。

“可剑总有练完的一天,哪怕我拼命装作不会,哪怕他假装看不明白,这剑总有练完的一天,他再也没有理由留在那里,我也没有理由再留他。”

“怎么会呢?若是想留,怎么会留不下来?”

“他是人,我是妖,哪怕我变成人的模样,也还是妖。更何况他太久没有回去,他的师傅也要长辞于世了,总要回去看看的。”

“所以他走了?”

“嗯,他告诉我说要回名山去,我也决定去寻根溯祖,去找那些狐妖。”

“那苏姐姐现在怎么在涂山呢?”

“我找到了其他狐妖,可见到他们之后,才发现我和他们是那么的不同,他们不修剑法,也不谈仁义礼智信,对修为强弱并无追求,一心只钻研魅术,最要紧的是,他们是妖,而我是被人养大的妖,我们不一样,这些狐妖并没有给到我想要的归属感,反而让我更加想念我熟悉的人。”

“屠嗔痴?”

“嗯,我很难讲得清楚这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感情,是依赖,是奢望,还是爱,你摇什么头?”情到深处的苏姐姐正在批判着自己的内心,却瞧见无月明啪嗒着嘴摇晃起了脑袋。

“凭我对阿紫姐姐的了解,你说了这么久都没有动手打人十分奇怪,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讲,那些狐妖应该吃打了才对,还有就是阿紫姐姐的脑子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念头呢?不应该是把屠嗔痴绑了直接问他要不要和老娘私奔吗?哪里要花这么多的心思。”

“啪!”的一声脆响,随后就是噗通的落水声。

无月明从水里探出头来,擦了擦脸上的水,他果然没有猜错,跟前的这只狐妖怎么会不打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