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冬雪落满头(十九)(1 / 2)

莫谢尘缘 雁横秋 3071 字 17小时前

浩浩荡荡的巡游队伍从黎家出发,沿着主干道自东向西,绕城一周后,在傍晚时分会再次回到黎家。

比巡游队伍更壮观的,是站在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群。这些才子佳人虽然岁数都不大,但出于种种原因,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闭关,这种一次能把他们看个全的机会着实不多。

对于广泛缺乏娱乐活动的华胥西苑人民来说,这些大家族子弟之间的花边新闻是他们少有的饭后谈资,什么这家公子哥和那家小姐有染,但那家小姐却早有婚约在身这样的戏码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

正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当有些谣言传播得足够广为人知的时候,就不再是谣言而是事实了。

所以当人们看到黎向晚和慕晨曦并肩走在最前面的时候,为这对天作之合献上了最热烈的欢呼声。

没办法和这些人一一解释的慕晨曦又气又羞,只能低着头躲在黎向晚身后。

要独自面对这样大阵仗的黎向晚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僵硬地朝大家微笑挥手。

这一幕在众人眼中完全是一副娇羞小娘子和自己宣示主权的丈夫结伴出游的模样,于是他们更加兴奋地爆发出最热烈的欢呼。

巡游路程过了半,黎向晚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那家挂着“沈”字招牌的大商铺,他装模作样地先去附近的几家店里逛了逛,才带着慕晨曦走进了沈精明的商铺。

沈精明作为不凉城里排得上号的商人,涉猎的行当数不胜数,店面更是不下十处,相比起来,这家总店反倒不像是个商铺,更像是个展览馆,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书籍字画,法器兵刃,小到扳指首饰,大到盆栽瓷器,应有尽有。

黎向晚和慕晨曦在店里逛了几圈之后才走到柜台前,柜台里坐着的并不是沈精明,而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精致的妆容干练的穿着,一看就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子,只是此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店里进来了两个大活人都没有注意到。

黎向晚靠在柜台上,侧着身子将后背留给外面闹哄哄的人群,悄悄地问道:“沈掌柜在吗?”

“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老板娘一跳,她这才注意到店里来了人,她赶紧站起身,看到来者是黎向晚和慕晨曦之后更是慌张,不停地鞠着躬,“民女有眼无珠,没看到黎公子和慕姑娘进来,民女该死。”

这下慌张的反倒成了黎向晚和慕晨曦,二人也不停地弯着腰点着头,最后还是慕晨曦翻进柜台把快要跪在地上的老板娘扶起来,才结束了三人无休止的客套话。

“沈夫人,您真不用和我们客气,我们和沈掌柜都是过命的交情,您把我们当做沈掌柜的晚辈就好了。”

“对啊,沈夫人,我们没什么架子的。”慕晨曦抱着沈夫人的胳膊,发动了女孩子最大的杀招,撒娇。

老板娘看看慕晨曦又看看黎向晚,瘫坐在了椅子上,“我之前听他提起过你们,却没有想到真的有见到你们的那一天。”

“那是我们的不是了,大家都在不凉城里,我们该早些来拜访才是。”慕晨曦笑着坐在了老板娘的身边。

黎向晚又向店里瞧了几眼,还是没有看到沈精明的身影,转头向老板娘问道:“沈夫人,怎么没见到沈掌柜?这大过年的他跑去哪了?我们可好久都没见过他了,怪想他的。”

老板娘闻得此言长叹一声,低垂着眉眼说道:“他一大早就赶去了剑门关。”

“沈掌柜去了剑门关?他以前过年不都是在家陪您吗?今年怎么好端端地想起来去剑门关了?”

“唉,他也是昨天夜里才收到消息,玉娘她……”老板娘欲言又止,泪水已经在眼眶里转了起来,“玉娘她走了。”

“玉娘走了?”黎向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什么叫走了?”

“夫君他前几日就有预感,玉娘本该来不凉城置办年货的,可是夫君等了几日也没有见到玉娘,谁知道竟真的……”老板娘说到这已经声泪俱下,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黎向晚紧皱着眉头,柜台上的木板被硬生生抓出两个掌印来。

慕晨曦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两眼无神,像是被那孤魂野鬼摄去了魂魄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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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火红的灯笼挂满了戏语楼。

素梨人仅剩的几十个人聚在一起,把戏语楼当中的几张桌子坐满了,桌上摆着瓜子花生,酒水饮料,但桌边坐着的人可没功夫管这些,他们看着戏台上唱戏的人哈哈大笑。

无月明穿着玉娘做的新衣裳,靠着墙蹲在黑暗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台上吵闹的人,无声地笑着。

戏台之上,正唱着那出经典的为夫出征的戏,摇头晃脑拉着二胡的李秀才终于不是滥竽充数的那个,两根琴弦拉得荡气回肠,反倒是戏台正中央唱戏的那个拉了后腿。

正当间的陆义与其说是穿着戏袍倒不如说是勉强披着,他那比别人粗了好几圈的胳膊和腿根本塞不进去,更不用提宽得像一堵墙一样的后背,大红的袍子在他身上就像是披了一块破布。

台下的人见到这样的场面怎能不笑?

不过处于焦点正中央的陆义反倒没觉得什么,咿咿呀呀唱得正投入,说起来陆义的嗓音并不算差,唱腔里颇有几分韵味,就是这体型实在是不搭,更何况唱得还是个旦角。于是这场戏才唱了一半,陆义就被台下的人轰了下来。

骂骂咧咧的陆义不情愿地将戏袍脱下来递给了后来的人,自己则拎了两坛酒摇摇晃晃地来到了无月明的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陆义咕咚咕咚狠狠地灌了一口酒,重重地拍了拍无月明的肩膀问道:“你说句公道话,我这戏到底唱得怎么样?”

被拍得直晃的无月明艰难地抬起头,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我开始有点相信你真的会吹洞箫了。”

“那是自然,当年我可就靠着这手本事讨到的媳妇。”喝了酒之后的陆义是如此的得意洋洋。

无月明咧咧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远处的戏台上又发出了吵闹声,原来是替代陆义的那个人也被轰了下去,另一个人抢过戏袍跳上了台。

“你看吧,我就知道他们还不如我呢!”陆义甩着他的手指头怒斥着前方吵来吵去的人。

无月明张了张嘴巴,想要发出些声音来配合大家,可他的身体早已被悲伤填满,刚刚挤出的笑容已经将他体内最后的一点快乐丢了出去,久违地,他又有一种他不该呆在这里的感觉。

陆义看着无月明把自己缩在一起,又朝角落里躲了躲,放下了手中的酒,“我有没有给你讲过我是如何来到华胥西苑的?”

无月明摇了摇头。

“那正好,今日刚好有些时间,我就给你讲讲我的故事。”陆义直了直身子,盘膝正坐,“我生在荆州,汉国的一个边陲小城里。”

“远离皇城的地方有一个好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虽说我们隶属汉国,但更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人人安居乐业,没有官僚,没有争斗。每个人都普通地出生,普通地长大,普通地死去,我也一样,说起来我也是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人,毕竟那时候我还用不到拳头。”

“后来就像每一个普通人一样,我有了一个贤惠的妻子,也有了一个听话的女儿,就在我以为我会就这样和妻子一起慢慢变老,看着女儿出嫁,看着孙子出生,再和妻子一起死去的时候,战争来了。”

陆义没有再喝酒,眼神中有着无月明从未见过的坚毅。

“楚汉之间的争斗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反反复复,战了又和,和了又战。修道界有个规矩,凡人的王不能修道,也就没有所谓的长生,几十年的在位时间充斥着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当内部的冲突积累到无法解决时,就只有外部战争这一条路,果不其然,新的战争在新王登基之后再次来临。”

“那些修道者为什么不阻止?”无月明还没有见过人与人之间的战争。

“他们为什么要阻止?能和朝庭混在一起的所谓客卿们,多半是些在修道界里混不好的人,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资源,”陆义对这修道者嗤之以鼻,“修行所需的天材地宝无法靠自己获得的时候,凡人的朝廷就是他们最好的提供者,他们只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些人自然会把他们想要的双手奉上,那他们要如何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呢?”

“战争?”

“对,是战争,一旦有了战争,他们自然就有了用武之地,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们不去主动挑起战争就值得老百姓们谢天谢地了,还能指望他们去阻止?。”

“可是凡人对上修道者怎么可能会有胜算?”

“所以在战争中还有另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修道者不能主动向凡人出手。”

无月明点了点头,至少这样还算公平。

“你当真觉得这样就不会有凡人死在修道者手中了吗?”陆义笑笑,拍了拍无月明的肩头,一副“你还太年轻”的表情,“修道者不能主动向凡人出手,但没有说凡人不能主动向修道者出手,你应该知道蚁多咬死象的道理。在掌权者眼中,士兵的性命只是一件消耗品,用几百上千条人命去削弱一个修道者是一件很划得来的事,哪怕只是消耗一下修道者的灵气都是值得的。所以战争一旦有了修道者的参与,死的人反而会更多,因为修道者都惜命,他们对想害自己性命的人不会留手,不管来的是不是修道者人。”

“前线士兵的消耗远超朝廷的预期,大量的征兵开始了,本着就近的原则,我所在的那座偏远村子很快就收到了朝廷的征兵命令,”陆义叹了一口气,抖了抖胳膊上健硕的肌肉,“你知道的,我生下来就比别人块头大,按朝廷的说法,我这样的人不参军天理难容。于是我只能离开妻女,奔赴前线。”

“为了能早日回来,我奋勇杀敌,在军中不断的升官,直到我不再是战场上的一枚棋子,我可以坐镇中央,指点江山,我本以为只要这样无论战争是否结束我都可以保护妻女的安全,但……”陆义拾起地上的酒壶,一仰头全部灌了进去,“我做了这辈子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像往常一样,我下达了一条命令,是对一个修道者的围剿,虽说叫做围剿,可我根本没指望手下的将士们能活着回来。事实也确实如此,被围剿的修道者逃走了,派去的士兵无一生还。就在我准备安排下一场围剿行动时,却收到了一个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