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明坐在了他过去常坐的那个池边,把双脚放在了池水里,自从他把帝江的骨头取走之后,紫水也就没了源头,池水重新恢复了清澈,但也没有了之前那种烧灼的刺痛,让他还有些不习惯。
好不容易有了些清闲时间,褪去的倦意再次袭来,一大早就被满夜谷的人拆了家,还和王长老打了一架,这几日他本来就嗜睡,这体内灵气一进一出之下,这眼皮子就有些打架。
另一边的时沉鱼还在骂骂咧咧,短时间里多半是很难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对付这种嘴硬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磨磨她的耐性。
好在耐心这种东西无月明从来不缺,于是在时沉鱼的污言秽语中,他向后一倒,睡了过去。
这地方除了无月明以外没有人知道,时沉鱼也被秋千索锁着,无月明既不担心有人找上门来,也不担心时沉鱼逃出来给他一刀,所以这一觉睡得很饱,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倦意全无,生龙活虎。
反观时沉鱼就没那么好受了,她道行本不高,还给自己来了一刀,手上捆着的秋千索阻隔了她与天地之间的感应,她既要对抗从脚心处传来的刺骨寒冷,又要防着头顶上冰冷的泉水,体内的灵气只进不出,没过多久就掏空了她的身子,没了法力的支撑,她很快就撑不住了,眼神开始涣散,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时姑娘,你准备好道歉了吗?”
时沉鱼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坐在池边的无月明,用最后的力气摇了摇头。
无月明没想到时沉鱼骨头这么硬,虽然现在还没有性命之忧,但再这么熬下去,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他伸伸手,那把冰伞再次出现在时沉鱼头上,挡住了奔流下来的泉水。
“……无公子……还懂怜香惜玉呢……”
看着时沉鱼还能贫嘴,知道她还没那么容易死,无月明也就没去管她,摸出了那面华胥镜。
这把镜子奇怪的地方太多,他得好好琢磨琢磨。
握在手上的华胥镜有些冰凉,沾满锈迹的镜背和有些硌手的镜扭提醒着他这面镜子不是哪个大家闺秀的梳妆之物,而是像长孙佳辰所说的那样,是不知从哪个墓里出来的镇棺之物。
不过这地方到底埋着什么样东西,竟需要一面刻着“华胥”二字的镜子来镇压。
无月明将华胥镜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发现这镜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样式古朴了一些,和落雁谷那座无比漂亮的大阵相比起来平淡无奇,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正正经经的好宝贝。
他盘膝坐起,将华胥镜放在双腿之间,看着镜中千万个自己,突然伸出一指点在华胥镜中央,千万片破碎的镜面颤抖起来,幻化出无数道残影,一圈乳白色的微波出现在周围。
被绑在石柱上的时沉鱼也忘了骂人,因为那微波从她腰间穿了过去,头顶上的泉水像时间静止了一样停在了空中,她看看无月明,那边的无月明也看了看她。
因为所有微波上方的水流全部定在了空中,这个巨大的山洞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无月明低头看了看自己双腿间还在颤抖的镜子,迟疑了起来。
那些细小的镜片不断的颤抖着,镜中他破碎的脸反而渐渐变成了一个,越来越清晰,但那清晰起来的脸却让他皱起了眉。
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孩子脸,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的样子,有一头利索的短发,尚未褪去的婴儿肥,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翠绿的眼睛,妖艳却不失纯真。
尽管无月明在镜中人这么大岁数的那几年没什么清晰的记忆,但他长了眼睛,这镜中人说什么也不会是他自己。
镜中人好像也发现了镜外的无月明正在看着他,突然冲无月明微微一笑。
远处恢复了一些力气的时沉鱼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只瞧见无月明像着了魔一样头越来越低,整个人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折叠了起来。
现在唯一能给时沉鱼松绑的只有无月明,他可不能出事。
“无月明!”
时沉鱼一声娇喝惊醒了无月明,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重获清明,手指再一次点在了镜子中央,将镜中那人击碎。
乳白色的微波轻轻一荡,开始缓缓下降,可它降得越慢,时沉鱼和无月明就越紧张,就像是刽子手的刀,它不给你来个利索的,反倒在你的脖子上来回摩擦。
女人的直觉告诉时沉鱼再这么等下去迟早会出问题,她大声叫唤道,“无月明,你快把我松开!”
无月明还晕晕沉沉的脑袋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把镜子塞进怀里,飞奔起来,冒着寒气的冰桥沿着他前进的方向通向了时沉鱼。
乳白色的微波慢悠悠地落在了湖面上,冰冷的湖水在接触到微波的一瞬间蒸发,一股股的水柱直冲而上,朦胧的水雾刹那间填满了整个山洞。
“无月明!”时沉鱼焦急地大喊着,她是真的害怕了。
无月明的脸不负众望地从白雾中钻了出来,虽然他仍旧没什么表情,但时沉鱼突然发现这张脸竟然是那么的亲切。
无月明一只手摁住了时沉鱼的肩膀,掌心处传来的体温让时沉鱼舒心了不少。
“快快快,快给我解开。”
时沉鱼赶忙催促着无月明,后者也不含糊,翻身来到石柱后面,双手伸向了黑色铁链,谁曾想这链子绑上去容易,松开难,小孩手臂粗的铁链越捆越紧,根本不听无月明的使唤。
“你怎么回事?松个链子这么费劲。”
“不是我不想给你松,是它不想让我松。”无月明环顾四周,不单单是这一根石柱,周围剩下的那几根石柱上的铁链不知受了谁的指示,也在锁紧,将那石柱上那几个大妖的骨头磨得“咔咔”作响,辛亏他只绑了时沉鱼的双手,若是把她全身都绑了,怕是时沉鱼早就断成了几节。
铁链松不开,无月明就瞄准了这根贯通山洞上下的石柱。
“时姑娘,小心脑袋。”
时沉鱼赶忙低下了头,旋即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她扭头向后一看,她身后的柱子完好无损,无月明那一掌只是将石柱外面那层经年累月行成的松软石壳震掉了,里面露出的石柱上写满了文字,这些文字发着荧光,在千年之后仍旧像是昨日刚写的一样。
反观无月明,一脸不可思议地倒飞了出去,那面华胥镜也从他破烂的衣衫里甩了出来,破碎的镜面发出了微光,将无月明罩在了里面。
一头雾水的无月明十分受挫,他觉得古人的心思实在是藏得太深,那寻常的一个落雁谷藏了一个大阵,那破烂的华胥镜藏了数不清的猫腻,现在就连这破石柱子也骗了他。
他们怎么就不能坦诚一些呢?
时沉鱼也傻了眼,她眼睁睁地看着颤抖的华胥镜将无月明吸了进去,然后连人带镜一块消失了。
“无月明,你……混蛋……”
时沉鱼这次是真的哭了。
被华胥镜吸进去的无月明也并不好受,他没能让时沉鱼的良心受到谴责,反倒是自己的良心受到了谴责。
他在消失前的最后一眼,看到了许多东西,就比如中间的那片原本摆着书架的平地其实是一座悬在空中的岛屿,在岛屿正下面出现了一具他从未见过的棺材,棺材盖已经打开了一半,棺材里躺着的正是那个他在镜子里见到的少年,少年就像躺在里面睡觉一样,发丝都没有乱。
以这种方式出场的人一般都不会是善茬。
至少无月明是这么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