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红莲山庄终于迎来了新的客人,赶去木兰山的人越来越多,来这里落脚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可还是不能与往日相比,于是困在这里的无月明除了做他的跑堂之外,还有功夫做他的木匠,在右长林的悉心指导下,他手里的刻刀也渐渐地和他手里地长剑一样通了灵,巴掌大的木头上总能有些漂亮的雕花。
刺骨的倒春寒在前几日终于落下了帷幕,炽烈的暖阳提前向人们宣告着夏日的到来。坐在山坡上的无月明吹了吹手里的木屑,一只鲜活的燕子出现在了他手中的榆木上,他向后一躺,枕在了正绿的青草上,两只手耷拉在膝盖上,一只手拿着刻刀,一只手拿着发钗,棉花一样的云彩从头顶飘过,为他的脸带来了片刻阴凉,他眨了眨眼睛,可那灰色的眼睛里却再也映不出白色的云彩。
他跟前就是那个不算大的池子,水中时不时的还有不服管教的白鲷跳出来,让这本该平静的湖面满是涟漪。他身旁就是那座单独盖出来的竹庐,里面住着苏姐姐。
无月明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自打与长孙无用一行道别之后,他除了找右长林以外就都呆在这里,为的就是等苏姐姐出来给他一个解释。
但苏姐姐并不像阿紫姐姐一样开朗,一回到红莲山庄里就把自己关在了竹庐里再也没有露面。
不过无月明的耐心一向很好,苏姐姐一日不出来,他就在这等一日,反正他也出不去,那不如就在这里耗到死。
无事可做的他渐渐闭上了眼睛,能这样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可是他小时候的奢望。
杂乱的脚步声突然传进了无月明的耳朵,将他从刚起的睡意里吵醒,他微微抬起脑袋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之前离去的长孙无用和许久未见的屠二蛋一同出现在了池边。
无月明的眼睛扫过长孙无用,在屠二蛋的身上停了下来,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笼罩在屠二蛋的身上。
“无兄!”长孙无用一见到无月明便大喊着跑了过来,看来是在红莲山庄里找了好一阵子。
“你怎么回来了?”现在这个时候长孙无用应该已经在木兰山上才对。
“一言难尽呐!”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长孙无用瘫坐在了无月明的身侧。
无月明的视线从长孙无用身上扫过,停留在了屠二蛋的身上。
屠二蛋倾了倾身子,抱起了拳,“无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可听起来却像是另一个人,和从前那个山沟里的小子没有一丝关联。
“你这模样看着可不像是别来无恙啊。”无月明把发钗和簪子藏在了手里向屠二蛋抱了抱拳。
“说来话长。”屠二蛋笑笑,走过来坐在了无月明的另一侧。
无月明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这二人这么把自己夹在中间一定是图谋不轨。
“你俩这是什么意思?”
回答无月明的是短暂的沉默,然后屠二蛋先开口了,“长孙少爷要不先说说?”
“我?那不是你的事吗?要说你说,我不说。”长孙无用有些害怕开口,又把锅丢给了屠二蛋。
无月明看着两个人推来推去,露出了藏在手里的刻刀。
“是这样的,”故事的主人公屠二蛋还是先张了嘴,“我有个活想找无兄帮帮忙。”
“什么活?”
“不知道无兄有没有听说过名山剑派?”
“没有。”
“没有就好。”
“嗯?”无月明以前没觉得屠二蛋的心思有这么多的。
“我想无兄帮我去名山抢个人回来?”
“抢?”无月明挑了挑眉毛,“阿紫姐姐换男人了?婚我可没抢过。”
“抢婚倒也不至于,就是阿紫被几个人抓了,需要人去救她出来。”
“哦,我明白了,”无月明恍然大悟,“名山剑派把把阿紫姐姐人绑了然后要我去救她对吧?”
“无兄果然聪慧过人!”
“早说啊,阿紫姐姐我还能不去救吗?”无月明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把脑袋转向了另一边,“你们即墨楼出几个人?”
“嘿嘿。”长孙无用无辜地看着无月明,傻笑起来。
无月明感到后背一凉,又扭头看了看屠二蛋,果然后者也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
无月明坐正了身子,后背都直了起来,“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吧?”
“怎么会呢?”长孙无用说着揽住了无月明的肩膀,“不是还有我和二蛋两个嘛。”
无月明用手肘把长孙无用支开,嫌弃地说道:“你俩能干什么?”
“我能给你加油啊!至于二蛋,他……他好像确实做不到什么,毕竟他再过两天就彻彻底底地不在了。”
“什么意思?”
“咳咳,其实吧……”屠二蛋接过了话茬,“屠二蛋已经死了。”
“嘶!”无月明吸了一口凉气,他就觉得这屠二蛋身上冰冰凉凉的不像是个活人,“屠二蛋若是死了,那阁下是?”
“在下屠嗔痴,借屠二蛋的肉身,用驱尸还魂之术苟活几日。”屠二蛋又抱了抱拳。
三人身后的竹庐突然晃了晃,三个人一齐回头看去,但那竹庐又没了动静。
无月明没工夫管竹庐的事,转过头来说道:“你和屠二蛋什么关系?”
“嗯……我俩都姓屠?”
无月明手的刻刀转了个花,眼瞅着就要在屠二蛋这具尸身上再戳个洞。
“其实是这样啦,”现在该称之为屠嗔痴的人抓住刻刀塞回了无月明的手里,说道,“名山周边一直都有些村民居住,年轻时我不合群,很少在山门里呆,总是往山沟里跑,跑着跑着就和村民们混熟了。后来因为一些小事情和师兄闹了些小矛盾,我决定以死明志,可我舍不得让那把陪了我许久的剑一同随我离去,但将它随意留在世上,定会被放在名山大殿里,那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再呆,想来我的剑也是一样,所以我打算给我自己来一剑之后就把他留给了村民,让他们替我保管。”
“嗯。”
“但我万万没想到这最后一剑被人拦了一下,所以出了些差错,虽然斩了我自己的魂魄,却也留了几缕残魄出来,跟着我的剑一起走了。”屠嗔痴叹了口气,“我活着的时候还有几分道行,魂魄里怨念最深的那缕便一直留了下来,不但留了下来,甚至吸食起了别人的魄来滋补自己,虽然很慢,但日子久了,总会到了有影响的那一天,所以随着我的那把剑在村民里传啊传,人们也就一个又一个的病倒,有些人离开了名山,有些人觉得我会回来,直到最后藏着我那把剑的人从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从人妻变成了人母,生下了少一魄的屠二蛋。”
“少的这一魄本该是我来还的,可他娘比我还着急,治他的人又是个庸医,要了他娘的命,也毁了他的运。”屠嗔痴惆怅了起来,“我和阿紫、和师兄,和名山的恩怨应该在我死的时候就结束的,现在多出来的这些本来都不该出现,可我种下了因,最后还是结出了果,他娘死了,他也死了。”
“他们到底怎么死的?”无月明问道。
“无非是因为我的那把剑,大家都抢着要,抢着抢着就把人杀了。”
“唉。”无月明重重地叹了口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此刻的人生想必也是另一幅模样。
“怎么?无兄也有这样的经历?”
“那还是……”
无月明正要打开话夹子,一旁的长孙无用却咳嗽起来,“说正事说正事,时间不多了。”
“或许在这无情的江湖里,这样人吃人的事情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可母亲和儿子死在一起的事情还是太令人难过,我这缕怨魂没有那么好的脾气,所以这仇我怎么也要报。”
“那阿紫姐姐又是怎么回事?”
“她替我去为屠二蛋报仇,杀上了名山,不过她当年应该是也给自己来了一剑,剩下一半的她又怎么打得过师兄呢?所以你要去救你的阿紫姐姐,我要去为屠二蛋报仇。”
“你不是死了吗,怎么报仇?”
“那是我的事情。”
“那我怎么救阿紫姐姐?她都打不过我又怎么打得过?”
“那是你的事情。”
“我突然想起来这涂山我出不去,怕是有心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