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1 / 2)

宝钗和湘云二人把请大家赏桂花、办诗社的事儿商量妥当后,一夜无话。第二天,湘云便去邀请贾母等人来赏桂花。贾母等人都说:“这孩子难得这么有兴致,咱们可得去凑凑她的雅兴。”到了中午,果然贾母带着王夫人、王熙凤,还一并邀请了薛姨妈等人走进园子。贾母问道:“哪一处比较好呀?”王夫人说:“老太太您喜欢哪一处,就在哪一处。”王熙凤赶忙说道:“藕香榭已经布置好了,那边山坡下的两棵桂花开得正盛,河里的水又清澈碧绿,坐在河中间的亭子里,既敞亮又能欣赏水景,看着水都觉得眼睛清亮了。”贾母听了,点头说:“这话在理。”

说着,就带着众人往藕香榭走去。 原来这藕香榭建在池塘之中,四面都有窗户,左右两边有曲折的回廊相通,横跨水面连接岸边,后面还有一条曲折的竹桥暗暗相接。众人走上竹桥,王熙凤急忙上前搀扶贾母,嘴里说道:“老祖宗您只管大步走,没事儿的,这竹子桥就是这规矩,走起来咯吱咯吱响。” 不一会儿,众人走进榭中,只见栏杆外另外摆放着两张竹案,一张上面放着杯盘碗筷和酒具,另一张上面放着茶筅、茶盂等各种茶具。那边有两三个丫头正扇着风炉煮茶,这边另外几个丫头也在扇风炉烫酒。贾母看了十分欢喜,连忙问道:“这茶准备得周到,地方也选得好,东西都很干净!”湘云笑着说:“这都是宝姐姐帮我一起准备的。”贾母说道:“我说这孩子心细,做什么事都想得周全。”

说着,贾母又看见柱子上挂着的黑漆嵌蚌的对联,便让人念出来。湘云念道:“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写竹桥。” 贾母听了,又抬头看匾额,然后回头对薛姨妈说:“我小时候,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枕霞阁’。那时候我跟她们这么大年纪,天天和姊妹们一起玩耍。有一天,谁知我不小心失了脚掉下去,差点淹死,好不容易被救了上来,结果被木钉把头碰破了。现在我鬓角上那指头顶大的一块凹窝儿,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大家都担心我受了水寒,又怕感染风寒,都说我活不成了,谁知道我竟然好了。” 王熙凤没等别人说话,就先笑着说:“那时要是活不成,如今这大福气可让谁来享呀!可见老祖宗从小就福寿深厚,是神差鬼使碰出那个窝儿,好用来盛福寿的。就像寿星老儿头上原本也有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都盛满了,所以才凸出来高了些。”话还没说完,贾母和众人都笑得直不起腰来。贾母笑着说:“这猴儿越来越没规矩了,竟敢拿我取笑,恨得我真想撕了你的油嘴。”王熙凤笑着说:“等会儿吃螃蟹,就怕大家吃了积了冷在心里,逗老祖宗开心一下,您一高兴,多吃两个也没关系。”

贾母笑道:“明天起就让你日夜跟着我,我多笑笑也觉得开心,不许你回家。”王夫人也笑着说:“老太太就是太喜欢她了,才把她惯成这样。您还这么说,她明天越发要没大没小了。”贾母笑道:“我就喜欢她这样,况且她又不是不懂分寸的孩子。平日里家里没外人,娘儿们之间原本就该这样。只要礼数大体上不错就行,总不能让她像个木头人似的,拘束着干什么。” 说着,大家一起走进亭子,献上茶后,王熙凤忙着摆放桌子,准备杯盘碗筷。上面一桌坐着贾母、薛姨妈、宝钗、黛玉、宝玉;东边一桌坐着史湘云、王夫人、迎春、探春、惜春;西边靠门的一张小桌,是李纨和王熙凤的座位,但两人都不敢坐,只在贾母和王夫人的桌子旁伺候着。

王熙凤吩咐道:“螃蟹别拿太多,先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完了再拿。”说着,她又让人端水洗手,自己站在贾母跟前剥蟹肉,先把剥好的蟹肉让给薛姨妈。薛姨妈说:“我自己掰着吃更香甜,不用别人让。”于是王熙凤就把蟹肉奉给贾母。接着,她又把第二次剥好的蟹肉给了宝玉,还说:“把酒烫得滚烫滚烫的拿来。”又吩咐小丫头们去取菊花叶儿和桂花蕊熏制的绿豆面子,用来预备洗手。 史湘云陪着吃了一个螃蟹后,就离开座位去招呼别人,又走到外面,让人盛了两盘子螃蟹给赵姨娘和周姨娘送去。

这时,王熙凤走过来对她说:“你不太习惯张罗这些,你去吃你的吧。我先替你招呼着,等大家散了我再吃。”史湘云不肯,又让人在那边的廊上摆了两桌,让鸳鸯、琥珀、彩霞、彩云、平儿去坐。鸳鸯对王熙凤说:“二奶奶您在这里伺候,那我们可就去吃了。”王熙凤说:“你们只管去,这里都交给我就行了。”说完,史湘云又回到了席上。王熙凤和李纨也只是随便吃了一点,算是应个景儿。 王熙凤还是不停地忙前忙后,一会儿走到廊上,鸳鸯等人正吃得高兴,看见她来了,都站起来说:“奶奶怎么又出来了?让我们也好好享受一会儿嘛。”

王熙凤笑着说:“鸳鸯这小蹄子越来越坏了,我替你们当差,你倒不领情,还抱怨我。还不快给我斟一杯酒来。”鸳鸯笑着赶忙斟了一杯酒,送到王熙凤唇边,王熙凤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琥珀和彩霞也各自斟了一杯酒,送到王熙凤唇边,王熙凤也都喝了。平儿早就剔出一壳蟹黄送了过来,王熙凤说:“多倒些姜醋。”接着也吃了起来,然后笑着说:“你们坐着吃吧,我还得去忙了。” 鸳鸯笑着说:“好没脸皮,吃我们的东西。”王熙凤笑着说:“你别跟我耍嘴皮子。你知道你琏二爷看上你了,要跟老太太讨了你去做小老婆呢。”鸳鸯啐了一口,说道:“呸,这也是当奶奶的能说出来的话!我要是不拿这带腥味的手抹你一脸,都不算完。”说着就追过来要抹。

王熙凤连忙央求道:“好姐姐,饶了我这一回吧。”琥珀笑着说:“鸳丫头要是真去了,平丫头还能饶了她?你们看看平儿,还没吃两个螃蟹呢,倒先喝了一碟子醋,也算是会吃醋了。”平儿手里正掰着一个满是蟹黄的螃蟹,听到琥珀这么奚落她,就拿着螃蟹往琥珀脸上抹去,嘴里笑骂道:“我让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

琥珀笑着往旁边一躲,平儿没抹着,往前一扑,正好把螃蟹抹在了王熙凤的腮上。王熙凤正和鸳鸯说笑,冷不防吓了一跳,“哎哟”了一声。众人见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王熙凤也笑着骂道:“死娼妇!吃螃蟹吃得眼睛都花了,乱抹你娘的。”平儿赶忙跑过来替她擦干净,还亲自去端水。鸳鸯笑道:“阿弥陀佛!这可真是报应啊。”

贾母那边听到这边传来阵阵笑声,便连声问道:“看到了什么这么开心,快告诉我们,也让我们乐一乐。”鸳鸯等人赶忙高声笑着回应道:“二奶奶过来抢螃蟹吃,平儿生气了,就把螃蟹黄子抹到了她主子一脸。这不,主子和奴才闹起来了。”贾母和王夫人等人听了,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贾母笑着说:“你们看她怪可怜的,给她点螃蟹腿和脐子肉吃,这事也就算了。”鸳鸯等人笑着答应,然后又大声说道:“这满桌子的螃蟹腿,二奶奶您尽管吃就是啦。” 王熙凤洗完脸走了过来,又接着伺候贾母等人吃了一会儿。林黛玉向来不敢多吃螃蟹,只吃了一点点蟹钳肉就离席了。贾母吃了一会儿,暂时不想吃了,大家这才散去,纷纷洗了手。之后,有的人去赏花,有的人在水边逗弄鱼儿,各自游玩了一阵。王夫人便趁机对贾母说:“这里风大,刚才又吃了螃蟹,老太太您还是回房去休息吧。要是您高兴,明天再来园子里逛逛。”

贾母听了,笑着说:“正是这个理。我本怕扫了你们的兴致,一直没说走。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咱们就都回去吧。”说完,她又回头叮嘱史湘云:“别让你宝哥哥和林姐姐吃太多螃蟹。”史湘云连忙答应。接着,贾母又对史湘云、宝钗二人嘱咐道:“你们两个也别吃太多。螃蟹这东西虽然好吃,但吃多了容易肚子疼,不是什么对身体特别好的食物。”两人赶忙应下,一直把贾母等人送出园外,才又回到园内,吩咐下人把残席收拾了,重新摆放。 宝玉这时说道:“不用重新摆了,咱们这就作诗。把那张大团圆桌放在园子中间,酒菜就放在桌上。

大家也不用拘泥于座位,想吃什么就去拿,随意坐下,这样不是更自在吗?”宝钗点头赞同道:“这话很有道理。”史湘云却说道:“话虽如此,但还有其他人呢。”于是又吩咐另外摆了一桌,挑选了些热乎的螃蟹,邀请袭人、紫鹃、司棋、待书、入画、莺儿、翠墨等人一起坐下。在山坡的桂树底下铺上了两条花毡,让那些伺候的婆子和小丫头们也都坐下,告诉他们只管随意吃喝,等需要使唤的时候再过来。

史湘云取出之前准备好的诗题,用针把它们固定在墙上。众人看了,纷纷说道:“这些诗题确实新奇,只怕我们作不出来。”史湘云又把这次不限韵脚的原因解释了一番。宝玉说道:“这才是作诗的道理,我也最不喜欢被韵脚限制住。”林黛玉因为不太能喝酒,又没怎么吃螃蟹,便让丫鬟搬来一个绣墩,自己倚着栏杆坐下,拿着钓竿钓鱼。宝钗手里拿着一枝桂花,把玩了一会儿,然后俯身在窗槛上,把桂花蕊摘下来掷向水面,引得游鱼纷纷浮出水面,争抢着吃。史湘云时而发会儿呆,时而给袭人等人让让菜,还不时地招呼山坡下的众人尽情吃喝。探春、李纨和惜春站在垂柳的树阴下,观赏着鸥鹭。迎春则独自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

宝玉一会儿看看黛玉钓鱼,一会儿俯身在宝钗旁边说两句玩笑话,一会儿又看看袭人等人吃螃蟹,自己也陪着喝了两口酒。袭人还特意剥了一壳蟹肉喂给他吃。 黛玉放下钓竿,走到座位中间,拿起那把乌银梅花自斟壶,挑选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丫鬟们看到,知道她要喝酒,急忙走过来准备斟酒。黛玉说道:“你们只管去吃,让我自己斟酒,这样才有意思。”说着就斟了半盏,一看是黄酒,便说道:“我吃了一点螃蟹,觉得心口微微有些疼,得喝口热烧酒才行。”宝玉赶忙说:“有烧酒。”

随即吩咐让人烫一壶用合欢花浸泡的烧酒来。黛玉喝了一口,就把杯子放下了。 宝钗也走了过来,另外拿了一个杯子,喝了一口酒,然后蘸了蘸笔,走到墙边,把第一个诗题《忆菊》勾了,在下面又写了一个“蘅”字。宝玉赶忙说道:“好姐姐,第二个《访菊》我已经想出四句了,你就让我写这首吧。”宝钗笑着说:“我好不容易想出一首诗,你就这么着急。”黛玉没有说话,接过笔来,把第八个诗题《问菊》勾了,接着又把第十一个诗题《菊梦》勾了,在下面写了一个“潇”字。宝玉也拿起笔,把第二个诗题《访菊》勾了,在下面写了一个“绛”字。

探春走过来看了看,说道:“竟然没有人选《簪菊》,那我来写这首《簪菊》吧。”她又指着宝玉,笑着说:“刚才说好了,作诗总不许带出闺阁字样,你可要小心别犯了。” 正说着,史湘云走了过来,把第四首《对菊》和第五首《供菊》一连两个诗题都勾了,在下面写了一个“湘”字。

探春说道:“你也该给自己起个诗号。”史湘云笑着说:“我们家里现在虽然有几处轩馆,但我又不住在那里,借过来当诗号也没什么意思。”宝钗笑着说:“刚才老太太说,你们家原来也有个水亭叫‘枕霞阁’,这难道不能算是你的关联吗?如今虽然亭子没了,但你总归是曾经的主人。”众人都觉得有道理,宝玉没等史湘云动手,就主动把“湘”字擦掉,改成了一个“霞”字。

又过了大约一顿饭的时间,十二首关于菊花的诗都完成了。

大家各自把诗誊写清楚,然后都交给了迎春。迎春又拿了一张雪浪笺过来,将所有的诗一并誊录在上面,并且在每首诗的下面注明了作者的别号。李纨等人便从头开始欣赏这些诗作:

《忆菊》 蘅芜君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 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