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破好事香菱结深恨 悲远嫁宝玉感离情(1 / 2)

话说贾政去拜见节度大人,在里面待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出来,外头的人纷纷猜测,议论声此起彼伏。李十儿在外面四处打听,却始终弄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惦记着刑部文书上薛蟠的案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盼到贾政出来,他赶忙迎上去,紧紧跟在后面。等走到没人的地方,他迫不及待地问道:“老爷,您进去这么久,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啊?” 贾政微微一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镇海总制是这位节度大人的亲戚,他写了封信来嘱托大人照应我,所以大人跟我说了些好话,还说我们现在也算是亲戚了。”李十儿一听,心里暗自高兴,胆子也壮了几分,便极力怂恿贾政答应这门亲事。贾政心里还在想着薛蟠的案子,担心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患,而且在外地消息不灵通,很难提前做些安排和打点,于是回到自己的官署后,就打发家人回京城去打听消息,顺便把总制求亲的事情向贾母禀报一声,要是贾母他们愿意,就把三姑娘探春接到自己的任所来。 家人领命后,急忙赶到京城,向王夫人回明了情况。随后又在吏部打听到,贾政并没有受到什么处分,只是那位署理太平县的老爷被革职了。家人赶紧写了禀帖,向贾政汇报并安慰了他一番,然后就留在京城等待消息。 再说薛姨妈,为了薛蟠的这场人命官司,在各个衙门里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好不容易才把罪名定为误杀,并向上奏报。原本她打算把家里的当铺抵押出去,换来银子赎罪。没想到刑部驳回了这个判决,要求重新审理。

薛姨妈没办法,又托人四处打点,花了不少钱,可还是无济于事,薛蟠最终还是被定了死罪,关在监狱里等待秋天的大审。 薛姨妈又气又心疼,整日以泪洗面,哭个不停。宝钗经常过来劝慰她,说道:“哥哥本来就没那个福气和造化。继承了祖父留下的这些家业,就应该规规矩矩、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在南边的时候,他就已经闹得不成样子了,光是香菱那件事就够严重的了,因为仗着亲戚们的势力,花了些钱,就白白打死了一个公子。哥哥本应该改过自新,做个正经人,好好奉养母亲才对,可没想到进了京还是老样子。妈妈为了他,不知道受了多少气,流了多少眼泪。给他娶了亲,本想着大家能和和睦睦、安安逸逸地过日子,可谁想到命运如此捉弄人,偏偏娶的嫂子又是个不安分的,所以哥哥才躲出门去。真是应了那句俗语‘冤家路儿狭’,没几天就闹出了人命官司。妈妈和二哥哥为了他,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不仅花了大把的银子,还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地去托人办事。可这都是他的命,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大凡养儿育女,都是为了老了能有个依靠,就算是普通的小户人家,孩子也会努力挣口饭来养活母亲,哪有像哥哥这样,把现成的家业都折腾光了,还害得老人家哭成这样的?不是我说,哥哥的这种行为,根本就不像是个儿子,简直就是个冤家对头。妈妈要是再这么想不开,从早哭到晚,又受嫂子的气,可怎么行呢。我呢,又不能总在这里陪着您劝解您,看到您这样,我心里怎么能放心得下。哥哥虽然有些傻气,但也不肯让我回去。前几天老爷派人回来说,看到京报上的消息,吓得不得了,所以才派人回来打点。我想哥哥出了事,担心他的人肯定不少。

幸亏我还能在您身边,要是离得远了,听到这个消息,只怕我会担心妈妈担心得要命。我求妈妈暂且先养养神,趁哥哥的案子还没最终定下来,问问各处的账目。看看人家欠咱们的,还有咱们欠人家的,也该请个以前的老伙计来算一算,看看家里还剩下多少钱。” 薛姨妈哭着说道:“这几天为了你哥哥的事,你来了,不是你劝我,就是我跟你说衙门里的情况。你还不知道,京里的官商名字已经被注销了,两个当铺也已经抵押给别人了,换来的银子早就花光了。还有一个当铺,管事的居然逃了,亏空了好几千两银子,也被牵连到官司里了。

你二哥哥天天在外面要账,估计京里的账已经花出去几万两银子了,只能把南边公分里的银子和房子抵押变卖了才够。前两天还听到一个坏消息,说是南边的公当铺也因为亏本关门了。要是真的这样,你娘我可就活不下去了。”说着,又悲痛地大哭起来。 宝钗也哭着劝慰道:“银钱的事,妈妈您再操心也没用,还有二哥哥会去料理。最可恨的就是这些伙计们,看到咱们家的势头不行了,各自就去投奔别人也就算了,我还听说他们居然帮着外人来算计我们,找我们的麻烦。可见哥哥活了这么大,结交的都是些酒肉朋友,一到关键时刻,一个能帮忙的都没有。妈妈要是心疼我,就听我的话,您年纪大了,要多保重自己。您这一辈子,想来也不至于会挨饿受冻。

家里这点儿衣裳和家具,就随嫂子去吧,咱们也没办法。所有的家人和婆子,看他们也都没心思在这里了,该走的就让他们走吧。只是可怜香菱,苦了一辈子,只能跟着妈妈您过日子了。要是实在缺什么,我要是有的,还可以拿些过来,想来我们家那位也不会不答应。就是袭人姑娘,她也是个心术端正的人,她听到我哥哥的事,还为妈妈您担心得哭了。我们家那位还以为没什么大事,所以不太着急,要是他知道了,肯定也会吓得不轻。”

薛姨妈没等宝钗说完,就连忙说道:“好姑娘,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他为了一个林姑娘,几乎都丢了半条命,如今才好一些。要是他再急出个什么事来,不但你又要多一层烦恼,我可就更没有依靠了。”宝钗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他。”

正说着话呢,就听见金桂风风火火地跑到外间屋子,一边哭一边喊道:“我这命啊,算是不想要了!男人呢,肯定是活不成了。咱们今天索性闹个痛快,一起到法场上去拼个你死我活!”喊完,她就拿头往隔断板上乱撞,不一会儿就弄得披头散发的。薛姨妈被她气得两眼直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好有宝钗在一旁,左一句“嫂子”,右一句“嫂子”,好言歹语地劝着她。 金桂却不领情,说道:“姑奶奶,你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和姑爷两口子恩恩爱爱的,好好过日子,可我呢,孤孤单单一个人,还要什么脸面!”说完,她就闹着要跑到街上去回娘家。幸亏当时人多,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拉住,又劝了老半天,她才安静下来。这一闹,可把宝琴给吓坏了,从此以后,宝琴再也不敢见她。 平日里,要是薛蝌在家,金桂就会精心打扮自己,涂脂抹粉,描眉画鬓,把自己收拾得花枝招展的。

她时不时地从薛蝌的住房前经过,有时候故意咳嗽一声,有时候明知道薛蝌在屋里,还特意大声问房里是谁。要是碰到薛蝌,她就装出一副妖里妖气、娇柔造作的样子,问寒问暖,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丫头们看到她这副模样,都赶紧躲开。可金桂自己却浑然不觉,一门心思地想把薛蝌迷惑住,好实施她和宝蟾商量好的计策。 薛蝌呢,对她却是能躲就躲。有时候实在躲不开碰到了,也不得不敷衍她几句,就怕她撒泼耍赖。金桂呢,因为被色欲迷了心窍,越看薛蝌越喜欢,越想越入迷,根本分辨不出薛蝌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过,有一件事让她特别吃醋,她发现薛蝌有什么东西都交给香菱收着,衣服也都是香菱帮忙缝补清洗,而且两个人偶尔说话,只要她一出现,就急忙散开。这可让金桂醋意大发,她想找薛蝌发作,可又舍不得,只好把一肚子的怨恨都发泄到香菱身上。但她又担心闹了香菱会得罪薛蝌,所以只能把这股子气憋在心里,暂时不发作。 有一天,宝蟾满脸笑嘻嘻地跑来找金桂,说:“奶奶,你看见二爷了吗?”

金桂说:“没有啊。”宝蟾接着笑道:“我就说二爷那副假正经的样子信不得。咱们前几天送酒过去,他说不会喝,可刚才我看见他从太太屋里出来,那脸上红扑扑的,一股酒气。奶奶要是不信,等会儿就在咱们院门口等着,等他从那边过来,你叫住他问问,看他怎么说。” 金桂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说道:“他哪能这么快就出来。他既然对我无情无义,问他还有什么用!”宝蟾劝道:“奶奶,你又犯傻了。他要是好声好气地说,咱们也好好跟他说;他要是不好好说,咱们再另想办法。”金桂觉得宝蟾说得有道理,就叫宝蟾盯着薛蝌,看他什么时候出去。

宝蟾答应着出去了。 金桂呢,转身去打开梳妆盒,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把嘴唇重新抹了抹,然后拿了一条洒花绢子,刚要出门,又好像忘了什么似的,心里一下子没了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在这时,只听见宝蟾在外面说道:“二爷,今儿个挺高兴啊,在哪儿喝的酒呀?”金桂一听,知道宝蟾这是在叫她出去,连忙掀起帘子走了出来。 只见薛蝌正跟宝蟾解释:“今天是张大爷的好日子,他们一直劝,我实在推不掉,就喝了半杯,到现在脸还发烧呢。”话还没说完,金桂就抢着说道:“人家外人的酒,自然比咱们自家的酒有意思多了。”

薛蝌被她这么一激,脸更红了,赶紧走过来赔着笑脸说:“嫂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宝蟾见他们俩聊上了,就躲到屋里去了。 金桂一开始本想假意责怪薛蝌几句,可一看到薛蝌两颊微红,眼神中带着一丝羞涩,那副局促又可怜的样子,一下子就把她的骄横之气给消了,她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这么说,你这酒是被他们硬灌下去的呀。”薛蝌说:“我本来就喝不了酒。”金桂又说:“不喝也好,总比你哥哥强,他一喝酒就闯祸,以后你娶了媳妇,可别像我这样,守活寡,受孤单!”说到这儿,金桂的眼神变得暧昧起来,两腮也泛起了红晕。 薛蝌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就想着赶紧溜走。金桂看出了他的心思,哪肯放他走,立刻走过去一把拉住他。

薛蝌着急了,说道:“嫂子,你放尊重些!”说着,浑身都紧张得直哆嗦。金桂却厚着脸皮说:“你只管进来,我有句要紧的话跟你说。” 两人正拉扯着,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奶奶,香菱来了。”金桂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宝蟾掀着帘子在看他们俩,宝蟾一抬头,看见香菱从那边过来了,赶紧告诉金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