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张岱才知道苏蓉是自己新创的，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他作为当代一位资深戏迷及剧作家，知道要创作一出剧有多不容易，以为是苏蓉随口说说而已。

不过众人也兴趣勃勃，在座诸生俱为年轻书生，少有不喜听曲的，热情高涨。这就相当于后世的歌唱表演，何况，此时娱乐哪有后世的多种多样？

最近陈圆圆及李香君都因故不能表演，日常及第楼也就一些普通的乐妓表演。而苏蓉是什么人啊？苏蓉的艳名早播秦淮，只不过她从不为生活发愁，甚少在外面表演，所以罕有听她唱曲表演的，后来结识李天涯后，更是闭门谢客，今天她居然心血来潮，这岂不是千载难逢？这就像一个天王巨星退出歌坛多年，突然宣布复出表演一场，这当然比那些经常抛头露面的歌星要希罕得多。

诸生都喜不自禁。不过大家都知道苏蓉的身份，也不敢太过孟浪。只有王京兴奋叫道：“哈哈，赚到啦，赚到啦！”貌似拾到了金元宝一般。

丫鬟杏儿去取了一把古筝，苏蓉款款上了台子。她周身穿戴是月白江绸，滚着梅花银线边儿，一舒皓腕，雪白晶莹，手指纤细如削葱，鹅蛋脸粉里透红，艳色诱人。

听了刚才苏蓉的铺垫，在座只有李天涯心知肚明，苏蓉大概要唱曲子是什么。哦，原来把《桃花梦》改名为《秦淮梦》，也不错。他不知苏蓉为何突然要当众唱曲，本来今日也是吃个饭，与大家饯别，如此而已。这女郎有时柔情似水，有时也任性傲娇，李天涯摇摇头，也无可奈何。

不过李天涯虽然与苏蓉朝夕相处，也是第一次听苏蓉弹乐器，心里颇为期待。

“锵锵锵……”三声琵琶声起。

苏蓉一开腔却先吴语朗诵：“南朝看足古江山，翻阅风流旧案，花楼雨榭灯窗晚，呕吐了心血无限。每日价琴对墙弹，知音赏，这一番……”

李天涯听来，像后世的苏州评弹。

接下来，琵琶声转缓，才唱起那首《葬花吟》——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抷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啊……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

这首辞以花自喻，从伤春感怀出发，引出少女对人生的感悟，情感一步步递进。

特别是最后几句，苏蓉反复吟哦:看那春暮花儿渐落的时节，便也是闺中的少女衰老死亡之时。等到春天结束了，红颜老去时，花如何零落？人如何死去？就再没有人知道了啊……

人若春花，红颜易老，琵琶声里，声声断肠。一时间，状元阁里诸生都被震撼了，听得痴了。张岱及方以智、陈贞慧等俱是多愁善感的性情书生，更是怅然若失，热泪盈眶。

绝妙艺术的感染力是不分时空的，这首词，李天涯虽然后世听过许多遍了，也有许多版本，此情此景，他还是感慨唏嘘不已，无怪有评论家说：“一首葬花辞，半部红楼梦”，可见该诗之妙，曹公才思之绝！

就在大家听得失魂落魄、怅然若失时。

苏蓉又最后接上一首《红豆曲》: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

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这是苏蓉自己编曲的，李天涯也是第一次听，虽然与后世不尽一样，但是歌词惊艳，那股缠绵凄恻之意，很为动听。

苏蓉声音柔美动听，她本就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她又不同于其他秦淮女子，不用迎客谋生，日常只是用于自娱自乐。最近在宅在家，有芸娘帮她主管家事，她闲来无事，便把《秦淮梦》好好操练。方才听了王京的话，心里不忿，动了争胜好强之意，又知道张岱是戏剧名家，于是灵机一动，便如此展示一番，女郎也是骄傲的啊。

苏蓉这甫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顿时听得众人如痴似醉，张岱更是如失魂落魄一般。

等苏蓉唱完，张岱马上起身，他爱戏若痴，刚才不以为然，这时不折不扣的变成了苏蓉的歌迷，一脸仰慕的要看剧本。

在场可是当代见多识广的大才子，其中就是复社四公子全部到场，均是一脸惊羡，赞叹不已。

好久没登场，一鸣惊人，苏蓉有点小得意，她妙目横睐了李天涯一眼。心道：看侬还敢小看于我？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