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宴舟怔怔望着她,眸里全是酸涩。
他又怎知他们不是一路人,可这世间,除了他宋祈安再没人把他当做人看。
他自幼沉默寡言,性子孤僻胆小,世人皆唤他哑奴,唯有宋祈安唤他宴舟。
依稀记得,那年枝树繁茂,碧草如茵,红衣少年跨坐枝头,朝他扔了一串青梅。
他受了委屈,又被青梅青梅砸伤额头,哭得稀里哗啦。
“你怎么还哭?”少年从树上跃下,怀里兜着一堆青梅,笨拙的哄道:“别哭了,我把梅子都给你!”
他又气又疼,将人推倒在地,怒声道:“谁要你的破梅子!呜呜呜,你们都欺负我!”
梅子四处滚落,少年摔的四仰八叉,却也不闹,只道:“这会是你对不住我了。”
他冷哼一声,抬手去擦额头上的血迹,板着脸不理少年。
少年又朝他凑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少年将绣着杜鹃花的方巾递给他,温声道:“你流了好多血,快擦擦吧!”
“呜呜呜,都怪你!”他哭道:“都怪你拿梅子扔我!”
“胡说!”少年道:“梅子那么轻,怎会将你伤成这样,定是你自己摔的!”
“我不管!你的梅子就是砸伤我了!”他无赖道:“你得负责,呜呜呜,你不负责,我就告诉你母亲!”
“那可不行,”少年慌了,解下钱袋扔到他怀里,忙道:“我给你钱,你不许告诉我母亲!”
想到此处,谢宴舟忽的笑了,那时的他根本不知道宋祈安的母亲是谁。
不知道宋祈安的身份,更不知道那块杜鹃花方巾对忠义侯府的含义。
于是那天夜里,他带着方巾回府时,被他父亲追着打了一宿。
“说,这东西从何处偷来的!”
“不是我偷的!”
“还说不是偷的,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将来如何了得!”棍子一下接一下打在他身上,他痛的龇牙咧嘴,“我没有偷东西!”
“没有偷?那它是从何处来的,你别告诉我是你捡来的,这是陛下亲赐的方巾!你如何捡得?”
他一遍一遍哭喊着说自己不是偷的,没有一个人信他。
也是那一日,他才知道杜鹃花方巾的含义,此等圣物,确实不是他可以染指的。
第二日一早,他就被带到忠义侯府请罪,小小的人跪在宽大的院子里。
他只觉得,侯府的地板好凉好凉,门槛也好高。
他没有错,为何让他跪着。
委屈和不甘交织在一起,他又忍不住哭了。
少年偷偷跑到他身侧,嗤笑道:“你怎么又哭了,你哭起来好丑。”
“你才丑!”
“好好好,我丑我丑,”少年问道:“那你为什么跪在这里啊,你做错事了吗?”
他摇头。
“既然没错,就不必跪着,”少年伸手将他扶起,“这是我娘说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少年转头看向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刚想开口,远处传来他父亲的呼唤声,“哑奴!哑奴!哑奴!”
“哑奴!你又跑哪去了?”
一声又一声的哑奴,喊得他无地自容。
他问:“听到了吗,那就是我的名字。”
少年蹙眉道:“哪有人叫这个名字的,我不信,你定是还有别的名字!快告诉我!”
他眸光微闪,弱弱道:“我叫谢宴舟。”
“谢宴舟?”少年赞道:“名字真好听!以后我就叫你宴舟了!”
宴舟,宴舟,赴宴成舟。
哑奴,哑奴,人哑身奴,他不想做哑奴,他想做谢宴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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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
芳兰苑
香琴将熬好的药递到暮颜唇边,轻声道:“主子,药好了。”
“好,”暮颜假意喝了口药,瞥见梁上碎屑坠下,才将药一口吐出。
“主子!”
“我没事,”暮颜摆摆手道:“余下的药都倒了吧。”
“这……”香琴犹豫道:“可您才喝了一口。”
她低声道:“这药有问题。”
香琴眸色一惊,连忙跪倒在地,“主子明鉴,香琴绝无谋害之心!”
暮颜垂眸看去,眼前那人吓得颤抖,手指紧紧攥着衣裙,面色算不得好。
“你怕我?”她问。
“奴……”香琴哆哆嗦嗦道:“奴不怕,奴只怕主子误会我。”她跪移到暮颜跟前,眸中带泪,“主子,奴不知道药有问题,但奴真的从未想过害您,求您信我……”
“我自是信你,”暮颜道:“只是这药暂时还不能停,你这几日煎药时,替我多留意些伙房的人。”
香琴点头:“主子放心,奴一定细细留意。”
“嗯 ,”暮颜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她,吩咐道:“三日后,把这东西放在我的早膳里。”
“是!”香琴也没看是什么东西,一股脑就应下了。
“行了,先退下吧,”暮颜道:“我睡会儿。”
香琴将门掩上,依言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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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
沈忱溪拉着牧云卿吃了饭,这才领着人去楼上的隔间。
楼里光线昏暗,只有头顶那盏孤灯亮着。
沈忱溪抬手叩了叩门,过了半晌,门才缓缓打开。
一位老者立在门前,他脸色阴沉,瞧着不大好相处。
“老先生,”沈忱溪恭敬道:“这便是我同您说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