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长婧的双手仍在颤抖,她从厨房的橱柜里拿出藏起来的那瓶伏特加,那是她曾发誓再也不会碰的酒。她拧开瓶盖,尽量轻声地把酒倒进玻璃杯里,以免陆茜听到。因为这酒看起来很像水,她希望自己能光明正大地喝,而不用撒谎。她也不想撒谎。但是酒瓶却咕嘟咕嘟地响个不停,一点也不隐蔽。
“怎么了,妈妈?”陆茜在厨房的餐桌旁,从她身后问道。
“没什么。”程长婧回答。
她听到陆茜轻轻地哼了一声,她能感觉到女儿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是现在已经没办法把酒倒回瓶子里了。程长婧真的很想把酒扔掉,她真的想,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喝酒,尤其是在陆茜面前。但是她从未感觉自己如此低落,如此动摇,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与她为敌。
所以她真的需要喝上一杯。
程长婧把酒瓶放回橱柜,然后走到餐桌旁,拿着杯子坐了下来。她喝了一大口,酒灼烧着她的喉咙,却让她感到一种慰藉。陆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那是酒吧,对吗,妈妈?”她说。
程长婧什么也没说,愧疚感涌上心头。
陆茜该受这样的对待吗?
程长婧一整天都把她留在家里,偶尔打电话问问情况,而女儿一直很懂事,没惹任何麻烦。现在反而是程长婧鬼鬼祟祟、行事鲁莽。
“你因为我抽烟还生过气呢。”陆茜冷不丁说。
程长婧还是没说话。
“现在你该告诉我,这和抽烟不一样了吧。”陆茜打趣说。
“这确实不一样。”程长婧疲惫地说。
陆茜怒目而视。
“怎么不一样?”
程长婧叹了口气,知道女儿说得有道理,心中的羞愧感愈发强烈。
“未成年就是不能抽烟,”她说,“喝酒对于成年人来说只是一个饮品,而且……”
“而且,我还只是个孩子,对吧?”
程长婧没有回答,当然,她本来就是想这么说的,当然,这听起来既虚伪又错误。
“我现在不想吵架。”程长婧无奈说。
“你真的又要开始这样了吗?”陆茜说,“你经历那些麻烦的时候只顾的喝了那么多酒,可是你从来都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长婧不自觉地咬紧牙关。
是因为生气吗?她到底有什么理由生陆茜的气呢,至少现在没有啊?
“有些事我就是不能告诉你。”程长婧说。
陆茜翻了个白眼。
“天哪,妈妈,为什么不能?我是说,我到底要长到多大才能知道你做的那些可怕的事的真相?总不会比我想象的还糟糕吧。相信我,我能想象到很多可怕的事。”
陆茜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冲冲地走到橱柜前。她拿下伏特加酒瓶,开始给自己倒一杯。
“求你别这样,陆茜。”程长婧无力地说。
“你要怎么阻止我?”
程长婧站起来,轻轻地从陆茜手中拿走酒瓶。然后她又坐下来,把陆茜杯子里的酒倒进自己的杯子里。
“把你的饭吃完就行了,好吗?”程长婧有气无力地说。
陆茜现在眼泪汪汪的。
“妈妈,我希望你能看看自己,”她说,“也许你就会明白,看到你这样我有多难受,还有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的那种难受,真的太难受了。”
程长婧试图开口说话,但是却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跟别人说说吧,妈妈,”陆茜说着,开始抽泣起来,“要是不想跟我说,就跟别人说,肯定有你能信任的人。”
说完,陆茜跑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程长婧双手掩面。
为什么她总是在陆茜面前表现得这么糟糕?为什么她就不能把自己生活中丑恶的一面和自己的女儿隔离开来呢?
她全身因抽泣而颤抖,她的世界已经完全失控,她连一个连贯的想法都无法形成。
她就那样坐着,直到眼泪不再流淌。
她拿着酒瓶和杯子,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她打开了电视,随便调到一个频道,她不知道自己偶然看到的是电影还是电视剧,也不在乎。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盯着屏幕,任由那些毫无意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但是她无法阻止那些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她看到那些被害女性的面孔,她看到林纾泽手电筒那刺眼的光芒向她照来。她还看到了高雅兰的死相,先是她发现高雅兰被吊起来时的样子,然后是高雅兰在棺材里精心摆放的模样。
一种新的情绪开始在她的神经间蔓延,这是一种她最害怕的情绪,那就是恐惧。
她非常害怕林纾泽,她能感觉到他复仇的气息无处不在,他是死是活其实并不重要,他已经夺走了高雅兰的生命,而程长婧深信自己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她或许更害怕的是,自己正陷入的这个深渊。
这两者真的是分开的吗?难道不是林纾泽造成了这个深渊吗?
这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自己。
创伤后应激障碍难道就没有尽头吗?
程长婧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全身因各种恐惧而嗡嗡作响、疼痛不已。她不停地喝酒,但伏特加丝毫没有让她麻木。
最后,她走进浴室,在药柜里翻找,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最后,她颤抖着双手,找到了那瓶药:她的处方镇静剂。她本应该在睡前吃一片,而且绝不能和酒精一起服用。
她颤抖着双手,吃了两片。
程长婧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又盯着电视,等着药效发作,但是没有任何效果。
一阵恐慌如冰冷的手一般攫住了她。
房间似乎开始旋转,让她感到恶心。她闭上眼睛,在沙发上伸展开身体。头晕的感觉减轻了一些,但是眼皮后面的黑暗却深不见底。
事情还能变得多糟糕呢?她问自己。
她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对她来说,事情只会越来越糟,永远都不会变好,这个深渊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