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殷思量再三,觉得此计虽险,但颇具吸引力,最终决定放手一搏。南楚开始大规模铸造铅铁钱,规定一枚铜钱可兑换十枚铅铁钱。起初,商人们对铅铁钱心存疑虑,但无奈于南楚的贸易规则,只得接受。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发现,在南楚境内,铅铁钱确实能够畅行无阻地购买到所需的一切商品。于是,南楚的商业愈发繁荣,市场上人头攒动,吆喝声、议价声此起彼伏,各类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然而,铅铁钱的大量发行,也引发了一些问题。一方面,由于铅铁钱的价值相对较低,且易于铸造,一些不法之徒开始私自铸钱,导致市场上货币泛滥,物价逐渐上涨。百姓们手中的钱财看似增多,实则购买力下降,生活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另一方面,南楚的这一货币政策,引起了周边国家的警惕与不满。他们担心南楚凭借此手段掠夺他国财富,壮大自身实力,于是纷纷采取措施,限制与南楚的贸易往来,甚至暗中谋划,试图破坏南楚的经济秩序。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短期内,铅铁钱政策为南楚带来了显着的经济效益。《十国春秋》记载:“郁又劝武穆王自铸铅铁钱,凡天下商贾所赍宝货入其境者,只以土产铅铁博易之无余,遂致一方富盛,穷极奢侈”。南楚凭借这一隐性的金融掠夺手段,在五代十国的经济中脱颖而出,成为富甲一方的强国。高郁的这一金融创新之举,虽有弊端,但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无疑是一次大胆而富有开创性的尝试。高郁的经济谋略再次展现出惊人的威力。
南楚在高郁的辅佐下日益昌盛,逐渐成为南方诸国中的翘楚,这引发了周边国家的忌惮与不安。《资治通鉴》记载:“楚王殷用都军判官高郁为谋主,国赖以富强,邻国皆疾之。”于是,一场场针对高郁的阴谋风暴悄然酝酿。
公元923年,后唐同光元年。后梁被后唐所灭,马殷附庸于后唐。后唐庄宗李存勖,虽然表面上对马殷以礼相待,实则暗藏心机。李存勖深知高郁之才,犹如芒刺在背,他担心若南楚继续在高郁的辅佐下发展壮大,日后必成后唐的心腹大患。于是,李存勖施展离间计,试图挑起南楚内乱。
马殷派儿子马希范入朝进贡。李存勖见到马希范后,故意装作惊讶地说道:“我曾多次听闻,楚王的权柄迟早会落入高郁之手;今日得见马公子这般机敏聪慧,我才知晓,此前的传言实在不足为信。楚王有子如此,高郁又怎能得逞?”马希范并未深思李存勖的深意,只当是皇帝的随口夸赞,回来后便将此事如实禀报给了马殷。马殷久经沙场,政治经验丰富,一听便识破了李存勖的离间之意,笑着对儿子说道:“这是唐主的离间计,切莫上当。”
与此同时,南平王高季兴,南楚北方紧邻南平国的君主,同样对高郁心怀忌惮。南平国地狭人少,在强邻环伺下艰难求存,南楚的崛起让高季兴如坐针毡。他深知,只要高郁在楚,南楚必将持续发展,对南平的威胁便会与日俱增。于是,高季兴也效仿李存勖,展开了一场针对高郁的阴谋。
高季兴先是派人携带重金,暗中勾结南楚部分心怀叵测的大臣,在南楚境内散布流言蜚语,造谣高郁心怀不轨,意图篡权夺位。然而,马殷对高郁信任有加,并未轻信这些谣言。
见此计不成,高季兴又生一计。他修书一封,派人送给马殷的次子马希声,信中对高郁的功绩大肆夸赞,言辞间满是仰慕之情,并委婉地表示愿与高郁结为兄弟。使者在面见马希声时,又故意添油加醋地说道:“高王时常提及,马氏的国事皆由高郁决断,这般情形,实在令人忧心呐。” 马希声本就心胸狭隘,对高郁在南楚的威望心生嫉妒,听了使者这番话,心中的猜忌愈发浓烈。
马希声身为南楚世子,自幼在马殷的宠溺下长大,养成了骄纵任性的性格。他眼见高郁在朝堂之上威望日盛,所出谋略皆被父王采纳,南楚在其辅佐下蒸蒸日上,心中的嫉妒如同野草般疯狂生长。加之杨昭遂身为马希声的妻舅,久有取代高郁之心,他常在马希声耳边吹风,数落高郁的不是,称其拥兵自重,与外邦暗通款曲,图谋不轨。在这内外因素的双重影响下,马希声对高郁的不满与日俱增。
马希声多次向马殷进谏:“父王,高郁与高季兴同姓,关系匪浅,二人往来密切,形迹可疑至极。儿臣听闻,民间已有诸多关于高郁谋反的传言,若不早日铲除,恐生大乱啊!” 马殷听后,不禁怒从心头起,斥责道:“糊涂!我马家能有今日之成就,高郁功不可没。从唐天子到周边藩王,谁人不知他的能耐?你莫要轻信这些无稽之谈,休得再提此事!”
然而,马希声并未就此罢休,他愈发坚定了除掉高郁的决心。随着马殷年事已高,他逐渐将一些政务交由马希声处理。马希声趁机大权在握,开始着手实施他的计划。他先是不断向马殷施压,要求罢免高郁的兵权。马殷虽心有不愿,但无奈儿子的执拗,加之自己精力渐衰,无力与儿子长久争执,最终只好妥协,将高郁降为行军司马。
高郁被贬为行军司马后,楚国朝堂上下一片哗然。许多正直之士深知高郁之冤,却在马希声的权势威压下,敢怒而不敢言。高郁心中自是愤懑不平,多年来为楚国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却落得如此下场,怎能不令人心寒。他对亲信感慨道:“罢了罢了,看来我得早日在西山营建居所,准备归老林泉了。如今马家的这些晚辈,犹如恶犬长大,开始咬人咯!” 这话传入了马希声耳中,更是火上浇油,他对高郁的恨意达到了顶点。
随着猜忌与矛盾的不断升级,高郁的命运被推向了深渊。马希声和马希范这两个兄弟联手,也可以说是南平王高季兴和后唐庄宗李存勖不谋而合的离间计,在此时合二为一产生了叠加效果。马希声和马希范这兄弟俩假传马殷的诏命,以谋反的罪名将高郁诛杀,为了斩草除根,又下令诛杀了高郁全家。《旧五代史·世袭列传二》记载:“希范以武穆不决,祸在朝夕,因联兄马希声使诬告郁谋反而族灭之。”
可怜高郁,一生智谋超群,为南楚鞠躬尽瘁,却在这权力的旋涡中惨遭灭顶之灾。而此时的马殷,年逾古稀,早已退居深宫,不理政事。高郁被杀数日之后,马殷偶然翻阅奏章,才惊觉此事。马殷听到高郁的死讯后,并没有处罚自己的两个儿子,只是捶胸哭泣,大呼“想不到我老了,你们就要杀我的故旧”,一会儿又说道:“我也将不久于人世了”。《十国春秋》记载:“武穆王闻郁死,武穆王道:‘吾荒耄如此,而杀吾勋旧。’,又道:‘吾亦不久于此矣。’”其绝望与无奈之情,可见一斑。
高郁之死,犹如一记沉重的丧钟,为南楚的繁荣敲响了尾声。南楚自此失去了一位中流砥柱,政治陷入混乱,经济发展也逐渐停滞。马殷晚年目睹国家变故,痛心疾首,却无力回天。而马希声的这一暴行,不仅让他背负了千古骂名,也为南楚的衰败埋下了祸根。马殷死后,南楚陷入了诸子争权的内乱之中,曾经辉煌一时的楚国,在风雨飘摇中逐渐走向衰落,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徒留后人对高郁的无尽叹息。
纵观高郁的一生,他犹如一颗流星划过五代十国的夜空,虽然短暂却无比耀眼。他以非凡的智谋,为南楚政权的奠基、兴盛立下了不世之功。无论是早期定战略、稳根基,使南楚在强邻环伺中脱颖而出;还是中期兴茶贸、促繁荣,以商业带动经济腾飞;亦或是后期铸钱币、掠财富,巧用金融手段富国强兵,皆展现出了他超越时代的卓识。
他就像一位绝世棋手,在乱世棋局中纵横捭阖,每一步棋都精准落子,助力南楚从一个弱小藩镇逐步发展成为一方强国,让百姓得以在乱世中暂享安宁,免受战火的屠戮。他的故事不仅是个人命运的沉浮,更折射出乱世之中权谋、利益、人性的复杂纠葛,为后世留下了无尽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