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怎么可能?
程依依被倾倒的书架砸中,柔弱的身子压在乱书之下,精致的面孔苍白,额头上有血珠顺着刘海流了下来。
“运气真好。”沙曼妮抱着胳膊站在另一处书架侧面,不冷不热地嘲笑着。
知道她的目标是自己,习若瑶却只能咬着牙不作声。
不想连累任何人,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却害得依依受伤,内心的自责纠缠着她。
“是你推倒书架的!依依要是有事,我饶不了你!”唐丫丫气得跳了起来。
“我……我没事……”程依依的声音明显很虚弱。
“依依!”习若瑶扭过脸,不再与沙曼妮对视,她俯下身子,一本一本轻轻地将砸下的书移开,细长的眼睛变得模糊。
“依依,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啊。”唐丫丫也跟着动手。
慢慢地程依依从书架中摆脱了出来,她的脸上,身上,腿上都是砸伤和擦伤。
唐丫丫扶着她慢慢站了起来,程依依像一朵冰山上的小春花,柔弱地倚在唐丫丫的身上,面色苍白。
“我是医生,我说没事就没事。”程依依的声音一如既往,只是明显气力不足。
习若瑶很清楚,程依依最擅长医道,功夫偏的是巧路,一身肌肤柔嫩,从来不练外家硬功,这一记重砸,肯定伤得不轻。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平顺自己的情绪,脑海中有些乱,武林令扰得她思绪不宁,再加上刚刚沙曼妮的阴险手段,更令她无法平静。
慢慢来,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再一次用六年前的方法安抚内心的躁动,习若瑶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果然如高僧所言,她跟佛家……还真有缘呐。
“太狠了……太狠了……”史小册晃着发抖的臂膀,四处乱蹿。
他被少林高僧点了穴,整整挂在围栏上一天一夜终于解脱,可后果就是肌肉颤抖,一时半会难以恢复正常。
即使如此,他还是发挥八卦到底的敬业精神,四处散发报名表,正式报名参与争夺武林令的报名表。
不但积极宣传,还拼命说服所有人都参加竞争,白痴都知道他在耍什么心眼,这场比试越是热闹,他史小册记录在历史中的一笔就越是辉煌,他的功劳就越是强大。
可当报名表送到习若瑶面前的时候,史小册自己都不停地摇头:“说服你这样的废柴参与竞争,到底是侮辱武林令还是侮辱我自己呢?”
“为了不侮辱你的敬业精神,我还是自动放弃好了。”习若瑶换了姿势倚在围栏上,懒散地晒着太阳。
“废柴也是柴,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不由习若瑶推脱,史小册强行将报名表塞入她的怀中。
“武林令报名表……武林令报名表……”史小册又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报表名。
习若瑶低头看了半天,心中情绪起伏不平,武林令,暖玉,重伤,恶寒,这些字眼在她脑海中一一滑过。
理不出任何头绪,忽然她想到了离开。
离开这里,回到空灵山,继续那种一个人的生活,不也很自在吗?
可是如果武林人士真的去扫荡魔教,那她该怎么办?
那些打伤人的坏事完全跟她没关系的,万一硬要她来承担,恐怕她应付不了啊。
唉,往前也是死路,退后也是死路,想她小小年纪与世无争,怎么就不能拥有一个平淡幸福的童年呢?当然……童年是不太恰当,青年,青年!
背后传来沙曼妮惊恐的尖叫声:“我的脸,我的脸!”
啪——小镜子被狠狠摔碎的声音。
鉴于这个女人实在很受人瞩目,习若瑶投去关注的一眼,却险些笑出声来。
沙曼妮白嫩的左脸颊上多了一道黑漆漆的印记,并且一点一点弥漫开来,自认为美艳的沙曼妮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放声尖叫。
可习若瑶很清楚,那肯定是唐丫丫的杰作,那种黑色她太熟悉了,是唐丫丫前段时间刚刚发明的毒药——仙女恨,可以让美女在一夜之间皮肤全部变黑,效果甚是吓人。
只不过嘛……那毒的效力,有待验证,上一次习若瑶中了毒,程依依都没有用药,毒效一夜之后便消失了。
四川唐门的未来……前途堪忧……
拿着史小册塞给她的报名表,习若瑶踩着懒猫般的脚步离开围栏,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捏在手里端详了半天,在姓名一栏中,郑重地写下了“习若瑶”三个字。
然后又收起笔,她将报名表从头看到尾,心中情绪起伏万千。
填了也是白填,凭她的力量怎么可能获得武林令,只是落人笑柄罢了。
几步远的地方,沙曼妮再一次制造骚乱。
杨少恺的身影刚刚落入围栏内侧,沙曼妮就委屈地扑了上去。
她脚步急促,卷发荡起撩人的波浪,嘴唇轻撅,鼻尖微皱,眼睛里满是委屈的泪花,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滚落脸颊。
几乎是撞进杨少恺的怀中,沙曼妮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仰着脸娇嗔地嚷道:“少恺,少恺,你要为我讨回公道啊,不知道是谁这么黑心地陷害我,我的脸,我的脸……”
说着说着沙曼妮几乎说不下去了,似乎脸上的黑印记是她灭顶的打击,整个人几乎抽泣起来,那样子看来是要晕倒在杨少恺的怀里。
习若瑶好不容易才直起了身子,刚才沙曼妮一出费力的表演对心若瑶的心灵摧残相当严重,使得她险些跌到桌子下面去。
少恺?有必要叫得这么亲热吗?竟然把姓氏省略,直接喊名字,这听在别人的耳朵里,不是一般的啊。
“程依依是药王谷的传人,有什么问题找她都可以解决。”杨少恺轻轻侧过身子,避免肩膀的伤口被沙曼妮碰触。
“就是那个程依依,居然不帮我看!”沙曼妮抓着杨少恺的胳膊,几乎扭动起来。
旁边的程依依冰冷着一张脸没有表情。
习若瑶觉得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样的戏每天看一出的话,基本上可以不必进食,减肥效果相当不错。
“或许不是很严重。”杨少恺也很清楚程依依的作风。
“肯定是她故意害我的!”沙曼妮不依不饶地叫着。
“我想你误会了。”杨少恺不再理会她,绕着她走开。
“哼!”又羞又恼的沙曼妮使劲跺着脚,刚才惹人怜爱的可怜相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瞪着眼睛气鼓鼓的狠毒表情。
习若瑶不会读心术都可以看得出来沙曼妮在想什么,她肯定在心里发疯地尖叫着,杨少恺,你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哇……宝贝……”南宫培无声地飘到习若瑶身旁,一把抓过她手中的报名表,惊呼道,“你也要参加武林令的竞争吗?”
他眉毛高昂,丹凤眼弯弯,嘴唇紧抿,似笑非笑,看样子习若瑶的举动在他眼里相当意外。
“乱喊什么,哪有的事情。”一把将报名表从南宫培手中抓了过来,向着窗户外面顺手一扬。
白色的纸张仿佛飘在半空的风筝,呼呼悠悠地飘向了远方。
不现实的目标不要去想,不切实际的梦不要去做。
习若瑶非常清楚自己的实力,如果是六年前的她,绝对敢向整个武林中的年轻一代发起挑战,不但毫不畏惧,相反会很兴奋;可是现在的她呢?一身重任,半个残废,用史小册的话讲,这样的废柴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
转头望向窗外,习若瑶忽然想到少林高僧看着她的时候说的那句话,魔由心生方为魔,也许真的是讲给她听的?
看来她的心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滋生,可她自己竟然还不知道。
或许……是在六年前月崖天池的那个夜晚?
或许……是六年后和杨少恺重逢的时候?
或许……是得知武林令可以医治她重伤的时候?
果然高僧的眼睛雪亮,一眼便看穿了她的灵魂,她有心魔,从早就有,一直都有,可是她将它压抑得很深,压到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灵魂深处。
现在动摇的意志差点释放了她的心魔,幸亏高僧发现得早,她真应该好好感谢一下,嘴角轻轻扯出一丝浅笑,细长的眼睛再次闭合,就像一只猫似的沐浴在阳光中,她在心里认真地对自己说,武林令是绝对不可能属于她的,别奢望了。
程依依从小就学着给别人治病,这次被书架砸伤,她彻底把自己医治了一回,一个星期的时候下来,外伤基本看不到痕迹。
作为被拯救的可怜虫,习若瑶必须每天陪同程依依散步。
按理说这是个苦差事,喜欢养生的程依依每天围着校园一走就是一圈,大概一个多小时才能结束,可是习若瑶很喜欢,懒散为生的她,只有散步是唯一的乐趣,因为不会很累,并且速度很慢。
两个人散步自然是很无聊的,再加上不愿意一个人呆在宿舍的唐丫丫,这下可就热闹了,一圈走下来,基本上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但凡有唐丫丫扫过的地方,是绝对不可能有安静存在的。
“瑶瑶呀,你真的不打算报名参加武林令的竞争吗?”唐丫丫一副长辈的口吻向习若瑶询问,几乎惹得程依依笑出声来。
习若瑶很郁闷,她什么时候变得和唐丫丫这么亲密了?居然喊她瑶瑶……肉麻啊……
“没那个实力就不必丢人现眼了,再说,我也没打算在江湖里呆太久。”
相处得时间久了,习若瑶越来越了解唐丫丫和程依依,她们两个人都不是坏人,一个是面闹心善,一个是面冷心热,再加上她们俩是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可是她们却没有出卖她,这就足以令她放下戒备,融入友情。
三只银质发簪在三个人的头上一起晃动,银铃声声声悦耳。
“不准走!不准走!你走了我们俩拿谁做实验啊?”唐丫丫的理由相当彪悍,并且讲得相当理直气壮。
程依依则冷静得多,只是面色一沉,没有一丝暖意,杏核般的双眼直射寒光。
傍晚的天气本来就不是很热,不必这么寒浸浸的看人吧?很容易把人冻感冒的。
习若瑶拉了拉风衣,将自己裹紧一点,借以抵抗程依依的寒冷目光。
路边的竹林被风吹出啸啸的声响。
“那是谁啊?”唐丫丫伸手指向前方。
暮色笼罩下,一个人影直立在道路中央。
习若瑶忽然觉得心头一沉,上次被雷霆袭击就是发生在片竹林。
上前几步走,那个身影在暮色中渐渐清晰。
她额头有着厚厚的刘海,脸侧垂着蓬松的卷发,大大的眼睛空洞无神,丰满的嘴唇也没有弧度,黑色风衣下是一袭漂亮的大摆公主裙,脚踩一双半高跟的小皮鞋,手中握着一把长鞭。
“沙曼妮?”唐丫丫很大声地喊叫。
可是站在路中央,对面着她们的沙曼妮却没有一点反应。
“不好!”程依依的声音一沉。
习若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雷霆的事情再次上演了。
习若瑶赶紧转身,想要沿着后方离开。
可是她眼前见到的一幕却让她脊梁骨冒冷汗。
仁慈的上苍啊,不必这么考验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吧?
一个翩翩公子哥正站在她们三个的身后,他手中拿着一把闭合的折扇,垂在身侧,柔和的浅褐色头发长及耳下,如玉般的面庞上,有着一双美艳的深褐色丹凤眼,可是仔细看起来,眼神空洞,唇角横舒,没有平日里那抹戏谑的浅笑,只是身姿依然英挺迷人。
“这不是南宫培吗?”就连总是嬉哈的唐丫丫这下语气都不再轻扬。
程依依面色冰冷,整个人像绷紧的弦,双手不停地抚玩着垂在胸前的麻花辫子。
习若瑶很想用头撞墙,她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一次又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上次一个雷霆还好说,他硬家功夫强,她可以跑嘛,这次一个沙曼妮,一个南宫培,玩笑没有这么开的吧?要她的命吗?
“你们说,咱们是不是遇上鬼打墙了呀?”唐丫丫这孩子脑筋不怎么好使,这么要紧的关头,还沉浸在她自己的幻想世界中。
“要是鬼打墙就好办多了。”程依依的声音像从冰山底部冒出来的一样,“沙曼妮和南宫培都被人控制了,这是类似于读心术的一种催眠术,南宫世家可是这类术中的高手,现在南宫培居然失去了心智……”
程依依下面的话没说,但唐丫丫和习若瑶都很清楚,下术的人一定是一个绝顶的高手,内力和功夫都远在南宫培之上。
“唉,这下咱们可有得玩了!”唐丫丫忽然双手叉腰,“老娘我很久没活动筋骨,今天就陪你们玩玩吧。”
听到她的话,习若瑶很想笑,这个白面包子一看就没几下斤两,竟然还敢自称老娘。
“这下……南宫世家的脸可丢尽了。”程依依一语道破最关键的要害。
可惜南宫培双眼空洞,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话,否则以他的性子,真不知道会搞出什么闹剧来。
半侧着身子,看看南宫培,再看看沙曼妮,前有狼后有虎,这个形势可真不容人乐观,但有了上次雷霆的经验,习若瑶心里很清楚,沙曼妮和南宫培的目标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
浅色的粉唇竟然扯出微笑的弧度,习若瑶细长的眼睛左右滑动,慢慢睁开,慵懒散漫的表情缓缓消失,就连身形也直了起来。
她对着程依依和唐丫丫镇定地说:“你们走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和雷霆一样,目标是我,我不想连累你们,快走吧。”
“切……”唐丫丫飞快地挥了挥胖胖的小手,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很大,一只手叉腰,很凶悍地说,“拜托,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你问他们,他们要是回答说,冲着你来的,老娘我现在就闪。”
程依依不说话,可她素静的容颜上明显多了一丝浅笑。
习若瑶更是没话说了,她怎么问?沙曼妮和南宫培如果能回答她的话,那他们俩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两眼空洞的模样了。
“不过……”唐丫丫一下子抓住了习若瑶的右胳膊,冲着她绽放一脸灿烂的笑容。
这笑容看得习若瑶心里发毛,很是莫名其妙,不明白唐丫丫打的什么算盘。
忽然程依依也凑了过来,一下子抓住了习若瑶的左胳膊。
只见唐丫丫和程依依相互对视,非常默契地点了点头。
“走!”程依依一声娇喝。
咋回事呀?当事人习若瑶觉得她明显是被绑架了,在不明就理的情况下被唐丫丫和程依依一人抓住一只胳膊,强行绑架了。
她们两人同时用力,耳边风声呼啸,习若瑶的双脚一下子离了地。
这下她明白了,这两个人是要带她一起走。
小路旁边就是竹林和假山,现在天色已暗,暮色将沉,马上天就会黑下来,不管隐进竹林还是假山都可以增加不少逃脱的胜算。
忽然一直没有动作的沙曼妮猛地抬起了头,空洞的面孔上居然有一丝狠毒,她手中的长鞭直直飞出,扑向习若瑶的脚踝。
“真讨厌!”唐丫丫顺手拔下脑袋上的一个首饰,迎着沙曼妮的长鞭丢去。
眼看着长鞭即将缠上习若瑶的脚踝,唐丫丫丢开的首饰撞上了长鞭鞭尾。
砰——小小的首饰炸开,长鞭也偏离了方向。
可是就这么一耽误,南宫培也跳了起来,转身从程依依那面追了上来。
他英挺的身姿在空中展开,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紧闭合的折扇,对着习若瑶戳来。
这样的攻势通常是史小册的判官笔所擅长的,可是南宫培手中的折扇这样直直地戳来,夹杂着他散发的内力,威力也很惊人。
程依依飞一起一脚,将南宫培伸直的右臂踢偏,化解了他的攻势,借着这一记反冲力,她和唐丫丫带着习若瑶落进了假山里。
啪——因为还着习若瑶,三个人落地的声音很响。
哗啦哗啦——唐丫丫身上的首饰发出的声音更响。
带着一丝侥幸,她们不敢多停留片刻,三人很有默契地一同迈步,急促地闪进假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