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三朵黑色的鲜花在毁灭。
第一朵,花心是黑色的。如同眼睛。
第二朵,花心是黑色的。如同眼睛。
第三朵,花心是红色的。如同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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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在那里躺下,
在那鲜花闪耀的下边,
吸引美丽和寂静,
沉入幸福的梦幻。
躺下吧。
《植物梦游记》
——
金色光球闪闪,他们打开了“圣花”的“相机”,挖出“胶卷”,让阳光绞杀底片,让空幻、幽暗的影像,潜入世界之外的眼眸。
吕雪途的头微微仰起,她的眼睛不时迸出闪电一般的虚光,她在聆听,梦境自太阳的光辉中洒落,如同一种神圣的洗礼。
梦境开始了。
......
“阿清。”她戴着黑纱帽,优雅地行走过来。她的手腕上、她的脖颈上、她的耳垂上坠满了沉重的饰品,轻轻一晃,好像要将她瘦弱的骨肉撕咬下来。
“阿清?”林忆残又轻轻唤了一句,柔软地垂下了腰。她凝视着她,那神情里闪烁着柔和的微光。
阿清躺在木舟里。
她的眼睛闭上了,但她没有死亡,却也一动不动。
她的肢体完全裸露着,植物的根系竟然直接扎根在她的血液里,人的身体的养分滋养着鲜花,那情况看起来有些毛骨悚然。
“阿清...”林忆残叹息似的说,“别怕。”
“别怕。”她的指尖轻轻地抚上了她的面颊,柔软地触碰着。
阿清的眼皮颤抖了一瞬,又很快宁静下来。
“林教授!”
突然有人冲进了实验室。“林教授!”
“嗯?”林忆残缓慢地站起身来,倦倦地看着他。她的食指搭在了唇上,示意他小声说话。
“哦...!抱歉抱歉...”他垂下头,然后又激动地抬起脸,勉强控制住了音量,“...阿妈同意了我们的实验...!之后可以用我们培植的人体鲜花去乞灵啦!这准有效...我们真正地实现了人类与自然的共生!”他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我们真正地创造了‘植物人’!”
林忆残轻轻地笑了起来。“‘植物人’?”
他的脸上绽放着苹果一般红的幸福光芒,“嗯!”他用力点了点头,“植物和人类的共生体!植物人!”
“那阿清是植物人吗?”林忆残的笑容又陡然僵住了,“以后别说这个词了。”她冷淡地说,隐隐藏着怒火。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对不起,林教授...”
林教授对阿清的情感很复杂,她很爱她。阿清是她最喜爱的女孩。
这是研究所公认的事实。
但是林教授为什么会选择她为实验体呢?
他想不清楚。但他也没有太大的胆子去揣度尊敬的教授。当然,在他看来,能成为植物生长的载体,理所当然是每个人类个体至高无上的荣誉。
“...林教授...”过了一会儿,他说,“阿清她...还能醒过来吗?”
“她一直醒着,”林忆残又恢复了得体的微笑,“只是在休息而已。”
“好...好的。”他不再敢说什么,匆匆地离开了。
林忆残沉默地站立了一会儿,安静犹如月球。
——
——
吕雪途柔和地呼吸着。她的手臂宁和地垂下,眸光安然。她宁静的面庞无悲无喜。
“恶心。”
冬季的严寒,会诞生极端的美丽,一丛厌恶人类的鲜花。
林羡忽然笑了一下。他看向她,微微眯起眼睛,语气有点轻佻,“恶心?”
她看起来太干净了。心灵一片纯白,像一个虔诚而悲悯的小天使。“恶心”——这个“丑陋”的语言似乎不应该从她的嘴里倾吐出。
但是......
“嗯。”吕雪途淡淡地说,“我不喜欢。我讨厌。”
她昭着地站在恶魔一边,而显得十分恶劣。
林羡听了,笑意却更浓了。他的微笑开始于眼睛,结束于眉梢,带有一种冷气,既不残酷,也不善良,让人不由得联想到“黑色醉意”。
可这种几乎熠熠生辉的微笑很快消失了,他恢复了没有什么情绪的表情,垂下目光,沉思般地盯着她,又夹杂着别的,一片瑰丽的阴影:“或许你说的对。”
唇边浮现出凝重的笑意。
可他的目光却很冷,冷得有些惊心动魄。
或许像...冰铸剑一般...冰冷而尖锐的神圣美感。
吕雪途的心脏与冰冷刺激反应,却剧烈地灼烧起来,如同火焰。
林羡看了她几秒钟,突然伸出了手。
她的头发很轻软,像鸟兽的羽毛。林羡漫不经心地轻抚了一下,她从颈后滑落的长发被别到了耳后。
不包含任何别的意味。
“讨厌吗?”他突然说,他的手在她的耳下静止住了,他捏了捏她可爱的耳垂。“讨厌我吗?”
吕雪途的心脏要死亡了。
要先于她而死亡了。
她的脸红得像芍药,耳朵也红了,粉扑扑的。她舔舔嘴唇,垂下了脸,“不。”她说。
那种说“恶心”时的神情已全然消失了。
林羡终于移开了目光,这拯救了她的心脏。他看向了面前“圣花”定格的意识影像:
那是一面巨大的二维空间平面,以蓝色天空为幕布。
里面出现的是“圣花”的梦境——“圣花”的现实。
他伸出手,穿过它,那层平面因为他的动作而像水的波浪一般流动了起来。
他的手消失了。
“这是什么?”
吕雪途注视着他。她有一双漂亮的绿色眼睫,像是生有绿藻的清透小溪,望着她时,他们就再也想不起别的任何东西,整个精神似乎放空了,只有感觉,只剩感觉,这很奇妙。她似乎具有伟大的、独属于植物的纯净功能。
“鲜花的意识空间,”林羡看起来依然很冷淡,他抓住吕雪途裙子的小飘带,带着她走了进去,走进了意识空间,他继续说——
“它的漫长的、无趣的日子。”
二度的平面转化为了现实的三维立体空间,影像变成了连贯的立体画面,如同实物,梦中的景物扑面而来:
“尸体”和“圣花”。
林忆残的人体影像已经消失了。
这是一个充斥人体器官恐惧和解剖恐惧的实验室。
冷森的白,庞大的机器,培养液里的心脏、倒着的人体里怦怦直跳的心脏,还有剖开胸膛的人体。他们的心脏上种有花,有的已经枯萎了,有的还是花骨朵,无一例外,全是黑色,然而唯一绽放盛开的只有阿清胸膛里的那株——那里有一抹鲜艳的心脏一样的红。
林羡目光平淡地观察了一圈,微微眯了眯眼睛,最后视线落在了吕雪途的脸上。
她在一个装有血红器官的透明培养箱前停住了,站在那儿,呆呆不动,脸色有点惨白。
她的周围全是那样血红的东西。
几分钟之后,吕雪途回过头,望向了他。
她的目光似乎有些茫然,又像是......求救。
林羡顿了一下。他抱着胳膊,轻倚墙壁,歪了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