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是春的残骸。
月亮是驴的胡萝卜。
白雪是她最爱最爱的鲜花。
她要他永远盛开。
鲜血,泪滴,都送给你。
《植物梦游记》
——
“啦啦啦啦...”春神照着镜子,她的脸颊红润,大眼睛又黑又亮,看起来可爱极了。她的身体上有许多漂亮的鲜花,蝴蝶见了她,也停留下来,在她的面前若即若离地飞舞。
她的头顶上有一个金色的光环,流光溢彩,漂亮极了。
可是,她在脸上涂上了浓浓的妆,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卖食物的大娘。
她提着装满曲奇饼干的篮子,穿过白色的森林,又翻过七座雪山,她的春天的气息在寒冷的冬季里衰弱了,她累的气喘吁吁,在她身上漂亮的鲜花已经枯死了六分之一后,春神终于来到了月无雪原。
她走到冰雪小屋前,敲了敲门。
“怎么了?”她听见冬神温柔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来卖曲奇饼干啦!你买吗?”她听见自己说。
“抱歉。我不买。”她听见他说。
“很好吃的!真的不买吗?”
“不用了,谢谢。”
春神伤心地眨了眨眼睛,“好吧。再见啦!”
春神无功而返了。她沿着来时的路气喘吁吁地走回去,身上的漂亮的鲜花又枯萎了六分之一了。
春神坐在镜子前,她的面庞仅仅一天就有些衰老了,白天的她看起来像是十八岁的花季少女,而现在,她已经快要中年啦。
第二天早上,衰老的春神已经不再需要化妆了,她提起装满漂亮星星的小瓶子,穿过白色的森林,又翻过七座雪山,她身上的鲜花又枯死了六分之一。她累极了,走到窗子前,轻轻敲了敲。
“怎么了?”冬神听见声音,走过来,走到了窗子前。
“我来卖小星...星...”春神的声音微弱,然后愣住,动不得了。
一个雪白的冬神,头上缀着薄薄的冰冠。他的皮肤白得像雪,嘴唇红得像血,头发黑如森林的乌木。他的肌肤又白又细,十分晶莹美丽。
“抱歉。我不需要。”他温柔地微微一笑,一双晶莹剔透如白雪的眼睛散发着光彩。
春神怔怔地点了点头。
春神身上的鲜花已经枯萎了三分之二,她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她看起来已经有老婆婆那样的年纪啦。
春神垂下眼睛,回忆起在她的意识降临之时,诸神刻在她的墓志铭上的语言:冬死,春生。
春神取下了头顶上流光溢彩的光环,她流下了眼泪,把身上剩余的、漂亮的鲜花扯了下来,将光环编织得芬芳蓓蕾。
现在,她的身体上的鲜花只剩下了最后六分之一。如果明天她没有成功杀死白雪,那她就要死啦。
她把毒药撒在鲜花上。
原来这是她第一次撒上它。
第三天早上,春神提起装着漂亮花环的小篮子,穿过白色的森林,又翻过七座雪山,她身上的鲜花已经接近全部死亡了。这一次,她真的累极了。她走到冰雪小屋的门前,轻轻敲了敲。
“怎么了?”冬神温柔地说。
“我来...送花环啦...”她的声音已经十分苍老了。
冬神好像顿了顿,他轻声说,“花环吗?”
“对呀...可以打开门吗?...我可以给你看看呀...”春神说,她的背佝偻下来。
冬神打开了门,露出洁白而庄严的身躯。
他长得真漂亮。
春神呆呆地望着他,一时间心脏好像停止跳动了。
“这是花环吗?”冬神看向她手里的小篮子,漂亮绚丽的花环和这里真是格格不入。
春神点点头,把花环从小篮子里拿了出来。可她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她的心太痛了,气都透不出来。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花环很漂亮。不是说要送给我吗?”白雪微笑地望着她,“你叫什么?”
“心脏...”她说。
白雪怔了一下。“心脏吗?”
他像是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微笑起来,他轻轻俯下身,“帮我戴上吧。”他说。
春神看见了他薄薄的冰冠,闻见了他身上冰雪的气息。
“戴上吧。”他又说。
“...我们从前见过...”豆大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滑落,她喃喃地说,脸色惨白。
白雪抬起眼睛,和她对视着,他非常冷静,始终笑眼弯弯。他缓慢地按住春神拿着花环的手,轻轻地向上抬起。春天芬芳蓓蕾编织的花环,缀在冬神薄薄的冰冠上。
春神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的肌肤在转瞬之间恢复了健康与美丽的生机,鲜花重新生长出来,她的脸颊红润,大眼睛又黑又亮,看起来可爱极了,只是此时坠满了泪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云翳。
花环散发着浅白的光流,倾泻下来,把冬神的头发染成了漂亮的雪白,白发垂落在地面上,他也垂下了眼睛,睫毛沾染了雪花。
他浑身白透了。是即将死亡的白色。
冬神轻轻笑了一下,懒懒地抬起眼眸,像是没什么力气了。“别哭啊...”他说。他的手指极慢地触碰到她可爱的脸颊,轻轻捏了捏。
春神抽泣起来,她觉得自己快死了,痛苦比生理的死亡还要强烈。“...求...”
白雪的指尖轻轻压在她的嘴唇上,他和她深深地对视了一眼,然后缓慢地凑近了,他笑了一下,贴上了她的唇。
“别怕。”他的声音始终温柔。
春神的灵魂好像飘走了,她的双目无神,然而却一直掉落着眼泪。
冬神只是安静而专注地守候她。
他的美貌如梦似幻,在那长久的最后一眼的目光里,他的微笑终于结束了。白雪向后仰去,倒下了。死亡了。
春神健健康康地活着,亭亭玉立在死亡的哀乐里。她的黑色眼珠,闪耀着象征永恒生命的光。
——
春神拿走了致死的花环,她越过山谷,越过丘陵,穿过树丛,穿过野茨。
她好像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胆战心惊。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泪水总是盈满了她的眼眶。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蹲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冬的痕迹已缓慢消隐,或者死亡。
吕雪途与林羡站立在花环的同一梦境、同一瞬间之中,以同一悲伤的眼眸,注视着她——一团已然失重的阴影。
吕雪途也蹲了下来,她安静地凝视着她,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她的声音很轻。
林羡的神色因走神而显得温和。
“看见魔镜了吗?”他说。
吕雪途摇了摇头。
“冬死春生不过是魔镜下达的指令。”林羡淡淡地说,“在人类古老的童话里,魔镜或许就是荒诞的根源。”
“荒诞?”
“不荒诞吗?”
林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诸神是最愚蠢的生物,它们设立愚蠢的宇宙秩序,妄图消灭爱。”
而真正神秘的、无所不能的宇宙本身,从未说过话。祂永久静默。祂接纳一切,吸收一切。
祂爱一切。
吕雪途听不懂。
林羡的话语里包含了整个世界的运行的秩序法则。而这一切吕雪途都不知道。
诸神因何成神?
宇宙秩序是什么?
为何诸神消灭爱?
这是一个宏大的世界观。而小植物根本不感兴趣。
她觉得这一切出离无聊,是无聊的神灵与人类的游戏。
而本真纯粹的大自然从未在乎过他们。
“爱是不能被消灭的。”
吕雪途的目光有些迷离,她很轻地歪了歪头,“他们妄图用逻辑消解爱吗?”
林羡看着她,却停顿了很久,他的话语饱含深意,浓黑的瞳孔像黑水煮沸了似的,接连不断地泛起涟漪,这是吕雪途几乎惟一一次见证着他的情绪。她听见他说:
“可以消灭。”他微笑了一下,可那几乎算不上微笑,他沉寂地注视着她,仿佛在陈述单调的事实,“爱可以消灭。”
“至少曾经死过。”
吕雪途顿住了。
“...什么...意思?”
林羡却没有再说下去。“快乐就好。”他说,缓慢地单膝跪下,抹了抹她的眼尾,可神情却依然是居高临下的,“不是说喜欢快乐吗?”
“可是爱呢?”
“重要吗?”
他又开始了。
他是一个怪异的虚无主义,不在意世界上的一切事与物。
他,有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