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站在宫殿纯金打造的大门前,而门还没有打开。
他依然站在门外。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烈日之下的幻觉。
他推开了门。
宫殿内恍惚如同流淌的星河。整个空间镶嵌满了水晶与钻石,照射着人的面孔光怪陆离。
一切的重心,似乎放置在了那个在镶满宝石的王座上端坐的西方美人上。
她的金色长发几乎落地,她的额间戴着头冠,头顶高高的日轮,身穿金裙,足踏金履,手执金杖,五彩琉璃的钻石镶嵌裙摆,水晶点缀耳垂项间。
她孤傲的目光与林羡长久交汇。
“你回来了。”她张开唇,微笑了一下。
“做一个交易吧。”林羡开口,他的话语直截了当,“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
那位金色女人微微眯起眼睛,显现出权威,“什么?”
“太阳花。”
林羡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耳坠。
金色女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身边,冷朵朵垂着头,久久地站立着,可身板挺直。她穿着白色铠甲,有一种压抑的气场,双眸正神情肃然。
“杀了大蒜国王。”她雪白的肌肤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微微发出如同神明的金光。
林羡顿了一下,“成交。”
他又说了一句额外的话,这一次与利益无关。
“你知道这一切的结局,不是吗?”
“知道又如何呢?”
她身上的一切都显得年轻,除了那双古老的眼睛。“文明,是制造幸福的机器。”
“制造谁的幸福?”林羡眯起眼睛,表情不太妙。
“子民。”她的微笑瑰丽而辉煌,她的头冠上,太阳花闪闪发光,闪耀着真理与救赎的光芒。它多么美丽,栩栩如生,如同活的一样。
林羡轻笑了一下,简直充满嘲弄。
“你会相信的。”她的嘴角带着笑意,她稳定、有序,她身体里的火车永远不会错轨,“我们是一样的人,不是吗?”
“是吗?”
他垂下了眼眸。他对一切漠不关心,如同在云端之上悬浮,总是飘离,总是俯视,总是沉寂,他那里太安静了,像偏僻的宇宙,能听见的只有一尘不染的心跳。
“我们关在同一个笼子里。”她张开唇,轻轻说了两个字:
欲望。
我们所有人,都是欲望的奴隶。
一个少女穿着美丽的长裙,银色的星星、奶白的珍珠系在她的脖颈上,她的头发是大海的颜色,她的耳坠是蓝蓝的宝石,闪烁着星星挣扎的光芒。
少女微垂着眼睛,她的眼眶是粉红的,眉毛是浅蓝色的。
施笑颜从她的身后缓缓出现,站在了她的身边。她的红发如同玫瑰,此时高高束起,她的内心正在发出尖利刺耳的轰鸣——如果它们没有碎裂,她将抬起脸,她将微笑,她将像海水一般蓝,她将跪拜上帝,索取永恒——
钟摆周而复始地摆动着,这一旅程没有终点。
吴星落微微一笑,然后抬起了手里的小提琴。
施笑颜拿起长笛,放在了唇边——
晚霞的余晖将水晶映得通红,它们无情地玩耍嬉闹,在同一具躯体,或另一具躯体,此时此刻,水晶的宫殿中漫溢着温暖的阳光和炽热的小提琴弦音,弦和弓摩擦,粗粝往外流,音浪走动,推开液体的门。
长笛的声音从分流里缓慢地进入了,虚空的沙沙声,听起来似乎掩在朦胧的云雾里,亦或是空无山谷,萧瑟,而虚无缥缈。
音乐把所有的形式,都溶解在一种迷人的无可言喻的流动性里。
吴星落的手腕轻巧地转动,那把小提琴抵着肩,她微笑,闭上眼眸,浑然忘我。施笑颜的一呼一吸与音符交织,她的沉寂、她内心深处那些娇嫩脆弱、音韵铿锵的东西,在黑檀木的音色中,缓缓推了出来。
音乐,她的第二个生命,是否依然会在触碰现实生活中的暴戾与粗野时,突然爆裂呢?
瞧瞧,这无情的现实,会把一切击碎的。
施笑颜站在吴星落身后的黑影中,突然轻笑了一下。她那笑容有些古怪,就好像正在对某种血肉之躯根本想象不出来的伟大的东西穷追不舍,看到的是对某种难以描绘的事物的强烈渴求。1
施笑颜,她的目光在疯寂燃烧。
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她抬起眼睛,金色女人端坐高台,微笑睥睨——
“我长跪于此,求荣耀洗礼。”2
我们所有人,都是欲望的奴隶。
——
......
滥施淫威的太阳,把这片土地烤得直颤动,变得严酷又无情,直叫人无法忍受。
不过吕雪途不是人,她是植物。
冷酷无情的土地直叫植物无法忍受。
不过吕雪途喜欢阳光,尽管这阳光会把她身上的水烧掉。
秃鹫终于停止了向前,它们在一座灿烂宫殿前停了下来。
在那扇纯金打造的高门前,血玫瑰的落晖下,此时,有一黑一白两个女子正举着鱼骨伞跳舞。
她们的脚尖踮起,跳得简洁优雅。白衣女子微笑纯洁,双眸剔透皎洁,她的睫毛是白色,瞳孔是白色,头发也是白色;而黑衣女子野性奔放,目光邪恶,她的睫毛是黑色,瞳孔是黑色,头发也是黑色。可她们的面容一样,像孪生姐妹,像双子之星。
血玫瑰一直在不停地落下,她们用伞接住它,脚尖踮起又落下,舞鞋翩翩起舞,她们旋转、一刻不停地旋转,她们在旋转中彼此融合,所有形象和脸流动、漂游,吕雪途看见小女孩的脸,看见老妇人的脸,她看见动物的头,猪头,鳄鱼头,象头,牛头,鸟头,她看见她们只是变化,并无时间位于这张脸和过去的脸之间,她看见她们死亡,新生,重获新脸,她们的舞姿越转越快,像一场人体旋风,像一团旋转的彩色泡沫,吕雪途几乎看不见她们的脸,或者...她已融入了这场舞蹈里。3
吕雪途的灵魂被吸了进去。她逐渐萎缩,变得更紧、更密,她的原子融成一个微小的宇宙。她已融入了宇宙。她变得更轻、更轻......
“吱呀。”
轻微的拉扯,海浪消退,灵魂缓缓地缩回地面......
吕雪途惊醒了。
“嗨。”
吕雪途顿住。
推开门的吴星落与施笑颜也顿住了。
“好久不见。”
施笑颜有些尴尬,把脸别开。
吴星落垂下头,似乎在抿嘴微笑。
然后她们俩对视了一眼。把府邸的大门关上了。
“吕雪途,姐姐真想你,我们借一步说话。”施笑颜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她扶住吕雪途的肩膀,带着她往前走。
那两个少女不见了。
吕雪途被推着,懵懵乖乖的。“你们也来这里了吗?”
“嗯,我们来流浪。”
吕雪途点头。
秃鹫还在那个辉煌建筑上空孤独盘旋,眼见吕雪途已经被拐上花房马车上拖走了,发出了鸟的叹息。
吕雪途也叹息。
她正在处于一种奇怪的痴迷状态。她的心情迟钝,却也弄不清楚那是什么,她坐在马车上,有些突然地看向了那座缓缓远离她们的盛大宫殿。
“唔,他在里面吗?”她喃喃低语。
施笑颜顿了一下,“嗯?”
吕雪途摇了摇头,她垂下了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房马车的行走平缓,鲜花长在车厢里,芬香扑鼻,它们的颜色多么美丽。施笑颜与吴星落坐在靠近白马的那一边,吕雪途在另一边,她们与这样的景色融在一起,多么像一幅色彩绚丽的油画。
吕雪途突然说了一句话,“你们之前认识,是吗?”
她的目光注视着吴星落海水一般蓝的眼睛。
她顿了一下,“嗯。”
吕雪途似乎又想了想,“你认识她吗?那个和我长的一样的人。”
吴星落的神情似乎讶异,“她?”
吕雪途点点头。
她似有所想,“认识。”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吕雪途歪了歪头,她的眼睛如此纯真,嘴角总带着笑意。
吴星落与她对视,轻笑了一下,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似乎看了她很久,她的指尖突然轻轻敲了一下她的手背,她微笑着,“不拿出来吗?”
吕雪途顿了一下,张开了手心。
是那个捕梦的小玻璃瓶。
“要听吗?”吴星落冲她眨了眨眼睛。
吕雪途看了她几秒钟。
“听。”她说。
“这种魔法瓶的效力不同。”吴星落垂下眼眸,她刚说出这句话,一整幅画面像幻影似的迅速附着在她的话语中,吕雪途看见了什么,一种关于过去的暗影,“它可以脱离...”吴星落顿了一下,“祂的控制。使你的梦境烙印不被消除。”
“你将在一个清醒的状态下再次体验它,并且记住它。”
“我可以记住它...”某些东西灵光一闪,却难以捕捉。
“嗯。”吴星落的双手抬起,指尖闪烁着微光,“闭上眼睛。”
时空静止了。花房马车在运动中突然静止,周围汹涌来去的景色停滞为模糊的状态,整个世界的中心凝聚在她们之中:
施笑颜手撑住脸坐在马车后座的窗边。她似乎在沉浸地欣赏景色,可此时面对凝滞的图景却半点反应也没有,依然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吴星落闭上眼睛,默念咒语...那颗属于梦境的闪光随着她的声音,从玻璃瓶中不受介质阻隔,穿了出来,它缓慢地向上飞起,然后进入了吕雪途的心灵,不见了。
与此同时,一长串梦境的画面涌入了吕雪途的脑海,她渐渐地被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