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雪途仰起脸,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只要回归就可以?”
“嗯。”林羡点了点她的心脏的位置,很轻地说,“回归在这里。”
吕雪途安静了。
她垂下脸,将脸颊紧紧贴在林羡的胸膛,在沙沙的雨中,听他心脏的声音。
“好听。”吕雪途喃喃地说。
林羡有些无奈,“你自己的呢?”
“...也好听。”
她支支吾吾的。
于是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了。云车在蔚蓝幕布中淌过,穿上了一身水,与照耀的阳光合奏一行诗,歌咏朝圣者与漫游人。
雨还在下。雨不会将她们遗忘。它像凉星坠落,却又显得轻盈。吕雪途将一切声音听进耳朵里。在那心脏的脉搏中,它们共鸣,与远方共鸣,生命在激起回响之音,它们长在同一个子宫里...
吕雪途缓慢地眨了眨眼,渐渐沉睡下来。
他们在融合...
......
“施笑颜。”
“...该回归了。”
“...该回归你的普通了。”
“...该回归你的普通了。”
......
施笑颜发不出任何声音,从巨大的梦魇中苏醒。
可眼前,依然是那面天花板。
那面笼罩禁锢了她近十年的天花板。
...她回来了。
她坐了起来,这是一个极小极小的房间,四面无窗,只有漏水的屋顶透出些浅淡发霉的光色。
地面上只有一面床和一张桌子。什么装饰物也没有。她的主人看起来并不爱它。
她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恐惧与孤独。她垂下头颅,她找那一切并不是梦的证明,她抠挖那原本空洞的眼窝,抓到了一颗月球一样的眼珠。
她停住了动作,突然惊恐地抬起脸。一种麻痹状态...一种介于沉睡与清醒之间的...既滞重又灵活的状态...她停着,她沉浸着...也许只延续了十几分钟,也许延续了几个小时1...她停着,像是陷入了一种时间性的死亡...她突然冲出房间、冲出房门,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跑...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地冲下旋转的楼梯,一直跑到那条马路,一直跑到那条马路的对岸,一切仿佛幻梦中的旋风,模糊不清、模糊不清...直到她站在了糖果店的门前——
那糖果店的门前。
她没再发出任何声音、没再做出任何动作。她呆呆地望着,那双毫无动感的眼睛无预兆地张大了,却空洞无比,没有任何情绪,像个早已死了的尸体,那双眼睛原本低低敛着,此时却张大了、张大了...她不弄出一丁点儿声响,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
糖果店的老板看见了那个死了的尸体似的一动不动的红发少女。
“施笑颜?”他轻挑起眉,似乎有点讶异,声调上扬,嘴里懒洋洋叼着一根雪茄。
“怎么了?”他的手漫不经心揣围裙兜里,站到她面前,掏出手枪来,枪口轻轻抵起她的下巴。“看起来想杀了我。”
施笑颜没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他。
钟狱笑了一下,“怎么?爱上我了?”
枪口从下巴沿着肌肤向上划,停在了她的嘴唇上。
钟狱的眼睛烈火燃烧似的凝视着那儿,他眯了眯眼,那情欲直勾勾写在他的脸上。
施笑颜终于抬起了手,她的眼皮敛了下来,他们对视,施笑颜的虎口抵住枪管,张开唇,咬住了它。
钟狱宁静的呼吸静止了一瞬。
他俯下身,目光幽暗灼烧,他的微笑邪性,他将枪拿下,以自己的唇代替枪的唇——
施笑颜抵住了他的肩。
她的神情恢复了冷漠,她与他对视,张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是你吗?”
她的红发垂落着,眉骨与眼珠的距离很近,看起来锐利又冷淡。瞳孔在折射下微微泛着蓝光。
“是我啊。”
钟狱挑了下眉,然后微笑,他的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她的唇上,轻佻地吹了声口哨。他向后仰,收起了手枪,高大的骨架压迫感极强地拢在她的身前。
他眯了下眼睛,几秒钟后,漫不经心地走进了店里。
“进来,别挡着我做生意。”
施笑颜抿了下唇,跟着他走了进去,但嘴上仍嘲讽道,“你大摇大摆掏枪的时候客人早全跑了。”
“我又不是坏人。”
钟狱垂着头整理他的糖果货架,他穿着黑色紧身背心,手臂肌肉像温和的山峦,他舒展地站着,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凶。
“看着像。”施笑颜盯着他。
钟狱于是看着更凶了。“那你为什么敢接近我?”
“你的糖好吃。”
施笑颜避开那暗藏危机的目光。
“嗯。”他了然地说,点了点头,“糖好吃。”像重重辗过这几个字。他垂下目光,半明半暗间看不见情绪:“那为什么几年没来?”
施笑颜停了一会儿,“那你呢?”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低垂的头颅,他的肌肤、他的后颈、他的喉结、他的眼窝,她贪婪地品味他身体的每一寸,她的视线又落在他的手臂上:那里有一串纹身。
在看见她的手臂上法语的“自由,安息吧。”之后,他也纹了一串法语纹身,翻译过来就是:
施笑颜,安息吧。
“你又愿意给我...我想要的吗?”
钟狱与她对视。
“笑颜。”他讳莫如深同时又敞开心扉,“我是无爱主义者。”
“嗯。”施笑颜垂下眼眸,“无爱主义者。”
不谈恋爱但是可以当炮友。
没爱但是可以假装爱。
狗*的无爱主义。
钟狱又眯起眼睛,“不过,我们当然可以...”
“不需要。”施笑颜淡淡,“我走了,冷泠。从今以后结束吧。”
于是她真的转身就走了。
钟狱有些讶异,“诶...”
但施笑颜已经将他抛到身后了。
......
八年。
施笑颜十七岁爱上他。
她现在二十五岁。
她突然停了下来,看向远方的天空。
玫瑰色。染红了。
工厂与黑色金属化工充斥这里。
肮脏不堪,当然肮脏不堪。
每个人都在说谎话。
他们骗自己生存下去。
她坐过牢,现在正在坐牢,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坐牢。
在工厂里、在房子里、在权力里、在爱里。
...这恶心的世界。
......
愿诸神俯允我从爱情中脱身。
在虚无的高处,拥有冷冽的自由。
寡欲者得到世界,无欲者得到自由。
身无所有的无欲者
可媲美神祗。2
......
诸神才是罪魁祸首。
......
施笑颜深深地跪伏,深嗅着祂留下的气息...
她已经倒下了。
“神爱世人...”她的面孔几乎荒凉。
“...我们祈求平安。”
“...我们祈求您的爱。”
“我们于花中嗅见天使的呼吸。”
“我们消灭恶魔的诱惑。”
“我们奉献,我们慈悲,我们信仰。”
“您是生命的食粮。”
“我们永不会饥饿。”
......
她回到那破败不堪的黑色铁门前,门前放着一个彩色的精致袋子,挂在把手上。
施笑颜打开了它——
“不准生气。来找我,还给你送糖。免费的。”
施笑颜在门口站了很久,隔壁的房门溢出腐烂的臭味,门口的垃圾几天没扔了,她一走进,黑色的苍蝇全飞了起来,此时见她许久不动,又沉入了美食之中。
她打开了糖果袋,里面有各种颜色的糖果,糖果有彩色的脉络,像一幅彩色的蜡笔画。而周围永恒盘亘的现实张牙舞爪,是长满恶疾的黑白。
丑陋,好丑陋。
她不喜欢吃糖。
却又露出一副怪异的表情。
施笑颜垂下眼眸,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了手机。
“喂?警察吗?”
她淡淡地说,“隔壁好像有人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