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雪途的心灵像是被闪电击中,突然顿住了,她的血一瞬间变得很冷很冷。
她止不住颤抖了一下,眼睛茫然地张大了。她空洞而缓慢地看向了远方的天空。
“林羡吗...?”
她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可是她茫然四顾,没有看见任何影子。
她怅然若失。
......
黑色暗影血河边巨大的可怖的骨架突然开始颤动,缓缓从地狱之花中拔出,那庞然大物在空中绽放——
那竟然是两扇翅膀。
地狱之主腾空而起,祂庞大到令人窒息,黑压压像是由无尽的黑暗凝聚而成,在吐息中若隐若现,两扇巨大的羽翼展开,笼罩了生灵。
林羡高高地仰视祂。
直到他的瞳孔里着了火,火焰的烟在怪异的吐息中向下,像泪水。
他的全身都起火,他的泪水起火,从内向外,像一场海滩,被吐了出去。
他那淡淡的形象消失。
仿佛火消失在火中。
只留下了一些绿色的碎片和黑色的灰烬,还有一团绿色的、像是溪水夹岸的花丛。花丛开了两朵尤其艳丽夺目的花,一朵金与青夹杂的鸢尾花,一朵雪白格子流淌血珠的花格贝母。
花丛缓缓动了。矿山在茫然中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可爱的心灵的遗体...
......
原来...一切都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
午夜睡去了很久很久。
此刻才在某种沉重的死寂中苏醒。
他以火焰的身躯站立。觉知了什么。然后缓慢地走了出去。
......
吕雪途又听不见了。她开始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
她焦躁不安,一种极为可怕的预知再次将她的宁静杀死。她不停地流着冷汗,身体很冷,她的心灵一片空白,总是想吐,眼前总是可以看见血,那血又很快变成了火中流血的林羡...
她抓破了肌肤,变得神经质,可却突然流不出眼泪了,她只想流血...她恐惧得想要尖叫,可她发不出声音,她的肢体僵住了,一刻也无法再动弹。
“主人...主人。”
吕雪途像个疯了的哑巴。
糖果罐轻声细语:“主人,去找矿山吧。”
“不要伤害自己。”
吕雪途的目光空洞倾吐血水。她终于缓慢地开口了:
“...它...在哪...”
她的声音与从前的甜美完全不一样了。她像变了一个人。那残破的心灵的内核被一只手采撷,插入一种肮脏的烧焦的碎屑,搅拌均匀...粘成了翅膀。
“...我不知道。”糖果罐很小声地说,“在...另一个星球。”
吕雪途残破的嘴巴呕出腥甜的泥土,“...我要杀了他...”
她流出没有月亮的热泪,“...骗子...骗子...都是骗子...”
她跪伏在地,她的手上沾满了泥土和鲜血,她的脸变得很脏很脏...可她手脚并用...她要将自己藏进泥土里,她要长在土里...身体里布满泥土和香...被他疯狂地爱...我们共同入睡...被他疯狂地爱...被他疯狂地爱...月亮将我淹没...我死在泥土里...
她的眼珠空洞洞的,像一只张开的嘴巴。
她要将自己的尸体种满草莓和鲜花。
......
又听不见了。
神性的声音...无限的心灵...在可悲的世俗挤压下...又听不见了。
......
......
吴星落以轻盈的蝴蝶,穿过了一个又一个星球。
她有一双神圣的瞳孔——
这擅长捕火的捕梦师。
她在地狱之门前停了下来。
她的目光缓缓移动,在一种持久的轻柔中透过火焰...
冷泠寂灭了时空。
一只无形的巨手轻巧地拨转时钟。
死灰复燃了...
林羡的面孔在一种幻灭中重新复活...他那淡淡的形象出现,仿佛火出现在火中。
他的泪水起火,他的全身都起火,从外向内,像一场坍缩的海滩,被吸了进去。
他的瞳孔里着了火,火焰的烟在怪异的吐息中向上,像泪水。
林羡高高地仰视祂。
冷泠崭新的身影缓慢在血河之上出现...那宇宙与岩石的气息...那星球的眼睛,那倾泻的银色银河...那放射的黑洞吸积盘似的光环...雪白长袍后,脊背两扇血红羽翼巨大地展开,像破了洞的血霞...
祂微笑,祂叹息着俯下身躯,指节轻抵他的下颚,那一瞬间所有骨骼对撞内脏绞碎...冷泠将他的灵魂撕下来一块,吃下了:“亲爱的。”
“你以为你真的能死吗?”
林羡的脸色如同干枯的芭蕉壳,他沉默着,像是被某种魔法熄灭了,他的心脏已经没什么力气了,缓缓地安静下来,他的声音仅仅只是嘴唇触碰的声音:“...捕梦师不能自杀?”
冷泠听了,似笑非笑,“亲爱的,是你不可以。”
“你知道,我不愿意你死。”
祂透视着他的脸庞:
“我愿保护梦幻中的人...永远无法得知真相。”
“...每个人都有她的真相...”他的目光因鲜花的侵蚀而空洞苍白,那股腥甜味浸透了他的灵魂,“您还没有听够吗...?”
冷泠长着许多双眼睛,显露出许多张面庞。有些面庞点了点头,开怀大笑;有些面庞点了点头,露出微笑;有些面庞面无表情;有些面庞展露毫不收敛的恶意,一种像坟墓上起舞的可爱少女的恶意;有些面庞在说:“听够了。”
“在你们说之前,我就听够了。”
冷泠含着笑,祂在林羡的脖颈上种下了一道熟葡萄的紫色手印:“亲爱的捕梦师,偷走了我的火,好玩吗?”
林羡没什么力气地倒下了。他跪伏在地,头颅深嗅地狱腐烂的泥土气息,他以古老的姿态供奉伟大的信仰:“...我的主,您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您已经决定放过我了。”
冷泠垂下眼眸,祂没有回答,祂血红的羽翼在暗夜中张开,垂在空中,祂的身后站立着巨大的死神:
“林羡。”
“你在恐惧。”
祂面无表情,巨大地站立:
“你怕我不让你死吗?”
某种遥远而神秘的东西野蛮粗糙,违背了信仰,违背了肃穆的神像,林羡低垂着沉重的眼皮,无动于衷,像在草地上吃草的绵羊,似睡非睡地垂着头颅:
“...对。我恐惧。”
“我愤怒。”
“我傲慢。”
“我的信仰...已濒于寂灭。”
祂走到他的面前,祂看到他以雕像一般颓丧又僵硬的姿势,进入了完全沉默的状态,祂的气息汩汩涌出,仿佛演奏着轻柔的乐曲,如梦幻般的古老的神,若有所思,超然物外,带着淡淡的笑意。
“林羡。”祂的目光降临于他,却像白色墓碑,吃起来寡淡、干瘪、穷酸,“寒冷的太阳声息全无。他的躯体埋葬于长空,荒凉、静止。时间,已把他抛弃。”
祂,犹如一尊彩绘雕塑,包藏在火焰中的双瞳燃烧得更加真挚、更加美丽,祂以意蕴深厚的谈吐倾吐:
“他发出了古老的、颤抖的哀鸣,以死亡献祭,撕开混沌、震裂时空。”
“烈火涅盘,混沌生,新神降落——”
“新神死了。月亮死了。”
“这就是结局。”
一阵寒意令林羡全身仿佛结冰般寒冷。
“...月亮不会死。”
冷泠开怀大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天真烂漫,富于神性:“我可爱的捕梦师,背着我做了不少事。”
祂带着深情而满意的微笑看着他,半跪下来,祂亲吻他的泛红的手背:
“对。”
“我已经决定放过你了。”
时空寂灭。
......
......
“唔...我飞不动了。”可怜的小矿山已经泪流满面。它在星球间疲惫地穿梭,它的动作像爬虫一样慢了...
它的浅绿色翅膀突然被抓住了。它惊恐地向后看去,挥舞手里的小彩锤和小小的森林权杖:
“啊啊啊啊呜呜呜...午夜...”矿山瞬间号啕大哭出来。
“林羡...林羡他...”它抽噎着,它瘫倒下来,午夜轻笑了一下,懒洋洋的阳光灿烂,“我知道。”
他捏了捏它的脸。他的瞳孔流火燃烧。
“我们走到故事的结尾了。”
午夜微微一笑,岩石与烈日夹杂在一起,令他的面孔光辉灿烂。
梦中的童话...走到故事的结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