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天到另一天,乘坐人类身体或命运的火车,将灵魂探出窗户,看街道,看广场,看人们的脸和姿态,这些总是相同,又总是不同,如同风景。
《不安之书》
——
“呜——”
“呜拉——呜拉——”
大街上,一条悠长的乞灵队伍从远方走来。 这支队伍以两匹白马为首,鼓乐吹号者的声音在白马的身后向小镇的四面八方流散。
右边白马上,骑手是一位女人。她头戴华丽的银质高冠,垂穗叮叮当当,每前进一步,便轻轻摇晃起来。她面色清冷,沉默地注视前方,不为所动。
而左边白马上的骑手,是一位男子。
他的头饰的重心被放在了耳坠上——一个古老部落里,太阳的符号。它沉重得快要将他的耳垂撕裂。
他的发髻上插着一支金色的头饰,扭曲的形状如同太阳诡秘的可视光线。
队伍慢慢悠悠地前行,街上的人凑起热闹,层层叠叠地围观上去,整个小镇弥漫上一股神秘的恍惚气息。
“小姑娘,和你哥哥买一个咱们镇的特色首饰戴戴吧!老好看了你瞅瞅!”
热闹的街道上,吕雪途站在街边,正懵懵懂懂地看着小商贩手里五花八门的流泻艳光的东西......
“可好看了,小姑娘你这么漂亮,戴上去一定好看嘞!你哥哥也这么帅,是吧!”那小哥说着冲林羡抛了个媚眼。
林羡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哥继续热衷地释放热情,“今年多大啦?你的眼睛真清透,绿色的嘿!我还没见过嘞!你是外国人吗?还是混血?我......”
吕雪途茫然地看着他巴拉巴拉不停地说啊说,惊奇极了。
过了一会儿,或者说很久、很久,她转过头,望向林羡,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半晌,林羡终于开口:
“你买吧。”
有种隐秘的神情。他又在憋笑了。
听见这话,小哥瞬间释放了更大的超级无敌大的热情,“这个这个!你肯定适合!戴起来准好看!信不信我信不信我你相信我小姑娘...”
吕雪途混乱着,十分茫然地沉思于它们的美丽或者丑陋。
“唔。植物没有审美呢,植物只有感觉。”吕雪途心想。经过一天一夜,她已经可以很简单地在心里说说话了。
“这个这个!这个也好看!还有这个!可美了!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顾客我觉得这些都可配你啦!”
“还有这个这个这个......”
于是吕雪途又一次无措地看向林羡,“哪一个好看呢?”
林羡听了,他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好像一幅画,高贵典雅,吕雪途在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一种特别的味道。
“它。”
一串奇特的茉莉花苞手链。
林羡转过头,他用梦一般的目光望向了她,又似乎没有望着她,而是透过她抓住了某些虚无的记忆...
吕雪途有些怔愣。
“好嘞好嘞好嘞...”
小商贩快乐了。他笑嘻嘻乐嬉嬉地给绿色的小仙女戴上清香的小茉莉花苞手串,然后接过林羡的铜钱,铜钱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好嘞好嘞谢谢哥!”小商贩热情如火地大喊道,“您慢走啊!”
“再见!小姑娘!”
“再见。”吕雪途学着他的动作摆摆手。
她盯着自己的手串看了一会儿,茉莉清香似有若无的,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总觉得有些东西似曾相识。
“花会很快枯萎吗?”
“嗯。两天吧。”
吕雪途突然有些难过。
她仰起脸看向林羡,“我们要去哪儿?”
林羡没有立即给她答案。他们走到了长街的边缘位置,站在了层层叠叠的人群后。林羡微微眯了眯眼睛,向街道的后方看去。
乞灵队伍里,乞灵旗在空中高高地扬起,旗上是一朵妖冶的鲜花,除此之外,没有他物,是纯净的空白。
“这朵鲜花好奇怪。”吕雪途顿了一下,微微蹙起眉。
鲜花的花瓣是黑色的。
而花心却是人血般的鲜红色。
如同包裹着一颗心脏。
“像心脏吗?”林羡毫无表情地盯着她,“死亡的躯体里永恒跳动的心脏。”
“不知道。”吕雪途顿了顿,“不过这两种颜色很漂亮。”
“任何鲜花都是宁静的。”她说。
大街上,行进的队伍依然看不到尽头,仿佛已经进入了梦幻的异世界。
“呜拉——”
“呜拉——呜拉——”
冰雪带着它轻柔的生命落下,冷风吹过,扬起雪尘,一开口说话都要结成冰。
“他们要去哪儿啊?”吕雪途看着他们,目光流转,她的眼睛闪着亮光。
“海边。”林羡懒懒地垂着眼睛。
“然后呢?”
“圣葬鲜花。”
“为什么要盛葬鲜花?”
吕雪途不解,歪了歪头。
“乞灵自然之神,”他的目光冰冷,故意语带讽刺地说,“降临神谕,祝福人类。”
他忽然冷笑了一下,红色的耳坠再次焕发出了诡异的光亮——
“他们来了。”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林羡扶住吕雪途的肩轻轻往后抵,她靠在了他的身上。吕雪途嗅见了一股很浅的香气,从林羡的身上传来的。
好香。她有些心神恍惚。
“别动。”他轻声说。
“乞灵者来啦!”
“呜拉——呜拉——”
“呜拉——”
乞灵队伍里,一红一黑两只大猫优雅地踱步。它们的脊背上放置着一张金黄色的毯子,毯子上是五颜六色的鲜花。
而两只大猫的中间——六彩的羚羊上,安置着一顶半遮的轿子。
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吕雪途的心猛地一撞,她全身的血液沸腾,紧接着又全身冰凉,站在那儿呆呆不动。
“被污染了的植物。”
她的心像起火似的燃烧起来。
“啊啊啊啊——”
臃肿的人群急切地向上压,虔诚、欢呼、几乎跪拜,他们望着他,似乎供奉着救世的神!
“乞灵主——!乞灵主——!乞灵主——!”
乞灵主端坐于轿中。
他生着浅色的头发,又带着复古的卷曲的波纹,看面容应当是一个忧伤的美少年。可他的身体——他稚嫩的少年身体,好像已然成为了生育植物的泥土:
各种颜色的鲜花、绿的杂草,苔藓,裸露的根...生物纵横交错,已然将他的洁白的肌肤完全覆盖了,穿了一件自然、纯净的外衣。
雪停了。天在下雨,遥远,不确定。
“它们的根扎进了血液里。”
吕雪途定定地看着疯狂的人们,面无表情地说。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裸露这样的神情。那种纯真无邪的天使模样消失了。
乞灵主不对劲。
植物的根已经腐烂了。
林羡听了,忽然轻浮地笑了笑,吕雪途觉得他的目光既不善良,又不残酷,只有一种纯粹的隐秘情绪:“知道这是什么节日吗?”
吕雪途微顿,看着他。
“‘凋零节’。”他说,“又叫作,‘一朵花的圣葬’。”
林羡低下头,浓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他笑了起来,“‘神圣’的‘圣’。”
“这可是一个温馨的栏目。”
他突然轻巧地打了个响指,像是某种预兆——
“圣花!”
“圣花来了——!”
“是圣花!快跪下快跪下...!”
“跪下——”
街上的人恍若水面上一层又一层流动的波浪,几秒钟,最后归于死亡一般的平息——
他们全部跪在了地面上,头静静地向前垂伏。
只有吕雪途还站着,他们还站立着,他们的视线没有阻碍地看向了乞灵队伍里出现的怪异。
“呜拉——”
“呜拉——”
两位美丽的青年戴着古怪的藤蔓铜色面具,他们的手臂高高地举过头顶——
那是一支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