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可以消失...至少曾经死过...
吕雪途蹙起眉,原来她的眼尾又灼烧了起来,林羡的手指轻轻贴了贴她的面颊,“冷静。”
吕雪途垂下目光,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重新望向春神。
春神突然站起身,好像迷迷糊糊想起了什么,她着急地沿着原路,往月无雪原跑回去。
可是,当她回到冰雪小屋时,冬神不见了。七个小雪人也不见了。
所有白色的、冬天的痕迹全部消失了。这里变成了春天。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去哪儿了...”她喃喃地说,脸色惨白。
她走到原本是七座雪山的森林里,她的恍惚让她在这里迷了路。当她拨开一个枝繁叶茂的大树后,她看见了一个漂亮的水晶棺。
棺材里,浑身雪白的冬神睡得很沉很沉。他的美貌雌雄难辨,各种野花在他的周围快乐地绽放,白云在天上愉快地飘过。小鸟停在水晶棺上引吭高歌,森林中的动物都变得很温驯,纷纷好奇地前来探望。
除了他,万物已然复苏,将他的尸体包裹。
春神怔怔愣愣地走过去,她垂着头,发现地面上有一摊快要化掉的彩色的雪。
是七个小雪人。
它们把冬神搬到了这里。可它们也快要死了。
春神痛苦得气都透不出来,她打开了水晶棺,看着白雪温柔的睡颜,他的脸除了苍白,什么也没有。苍白的嘴唇,苍白的脸颊,苍白的长发。他睡得很沉很沉,像在做一个快乐的梦。
就在这一刻,她听见内心颤抖的声音说:
救他。
救他...
当最后的痛苦在她眼中萦回又破碎,当最后的战栗惊掠她的身躯,她沉寂地闭上了眼睛,弯下腰,轻轻地贴了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身下的人动了。
春神仰起脖颈,望着他,眼睛里有细细碎碎的泪光。
她看见白雪睁开了眼睛,璀璨的星河再次在他的瞳孔里运转起来,他的脸颊与嘴唇如此红润,像没有死亡过似的。
春神跪坐在水晶棺边,她开始变老。
冬神抬起手,抚摸她的脸。他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好长一段时间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似乎想牢牢记住她的样子一般。他坐了起来。
“你要走吗?”他缓缓地开口,专注地凝视着她。
春神顿了一下,没有说话。“...走...吗?...”她的眼睛里有痛苦,也有迷茫。
对呀,她快要死了。
他活了,她就快要死了呀。
可是......
她的心无比痛苦地紧缩。
“走吧。”过了很久,她说,垂下了眼眸。
“要走吗?”冬神突然又重复了一遍。她觉得他的神情好像有点变了,身体不由地一颤。
但她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的手顿住了。那只手缓缓下滑,很轻柔地抚上了她的脖项。
冰冷的触感打湿了她。
春神低下头。
她的脖颈上,环上了一个很细的铁环。铁环的前端,坠着一块白色的冰,是一颗雪白的瞳孔。
“...你...!”
她愤怒地抬起眼,蹙起眉,想把项圈拽下来,“...放开我!我要走!我要离开...!”
“不行。”他温柔地微微一笑,“这一次不行。”
“...我要走!”
春神嘴唇撕裂出鲜血,她拼命地扯动锁链,脖子上印出了血痕,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快拿开!不然...我杀了你...!”
冬神似乎是愣了一下,他垂下了手臂,低下头来,稍微偏向一侧,神情很温柔。
他竟然摸出了一把冰刀,递给了她。
而春神,彻底僵住了。
他微微一笑,那微笑饱含着如斯神秘,满满的全是忧悒,凄美到了痛彻心扉的地步。
“杀了我。”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然后沉默地凝视着她,“不然我不会让你走。”
她的心裂开了一条缝隙,缝隙越裂越大,她感觉自己几乎死去...她把脸别开。
“...我不要。”她沉重地松开了手。她的脖颈上,已经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淌下了血珠。她的泪珠如雪花般坠下,液体似乎将她整个人都给填满了,满到快要炸裂开来。
“别伤心。”
他温柔地抚去了她的泪珠。“别伤心。”
令人绝望的眷恋在他们周围疲惫地飘舞着,春神像被催眠般静坐在那儿,她忧悒地沉默着。
“还要离开吗?”
冬神垂下眸光,握住了她的手,像一朵花儿、一颗果实般在他的手心绽放。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原本光辉灿烂的太阳蒙上了雪的影子,发出浅白的惨光,轻风吹过,花瓣下了雨,有一瓣轻轻扬扬飞舞、旋转,落进了他的衣襟。
最后,他听见她说,“...不走了。”
......
花环的梦境迅速地变幻起来,森林里的水晶棺消失了,视点在白茫茫的雪色与绚烂的彩色之间来回切动,雪面的色彩千变万化,椰子树与花朵婀娜多姿。冬天与春天奇妙地交融为一体,圆满的世界将界限模糊......
直到有一天,春神的身体开始腐烂了。
她闻见了鲜花的清香下的腐烂味道。
她怔怔地垂着眼睛。那一天,她一句话也没说,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
第二天,她逃跑了。
第三天,她被冬神抓了回去,被他温柔地环上了锁链。他抓上了另一端。
第四天,她的身体像一个臭麻袋一样裂了一大半,露出了森然的白骨。
第五天,她已经快没有皮肤啦。鲜花也要死光啦。冬神看着她的身体,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眸温和地笑了笑。
他只知道微笑。
第六天,她又想逃跑了。但是锁链一直握在他的手里,好像从没放下过。
他是不是离不开她呀。春神笑了笑。
第七天,她绝望地嘶吼,“...我讨厌你!”她的声音痛苦得快要撕裂,她的嗓子像个濒死的老人。
白雪像是愣住了,又好像突然打了个冷战,脸色惨白。
“讨厌我了吗?”他茫然地问道。
他的微笑终于停止了,好像他死亡的那一刻。
“...你走吧。”他垂下了眼眸。这是他第一次愿意让她离开。
可春神的眼睛却逐渐灼烧出深沉的恨意,“...可是我要死了...你也不管我了吗...?”
“别难过。”他轻声说,“把花环给我吧。不是还有吗?那个毒药。”
“...什么意思...?”
“不是不想死吗?”他的眼睛很温柔,也很宁静,像白色的雪地。
“什...”春神突然停止了话音,她深吸一口气,心脏里产生的诡异怨恨已经转化为集中的怒火,“你就是个疯子!我说我要死了...”她又重重喘了一下,声音已经完全哑了,“...是要你替我死的意思吗!”
她愤怒地瞪着他,然而一点力度也没有,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大滴大滴地落,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冬神轻笑了一下。他亲了亲她的眼泪。
他的声音很轻,又好像用尽了全力,“我爱你。”
第八天,她逃跑了。这一次,她几乎跑出了月无雪原。她再也受不了自己的丑陋与熏臭,她绝望地尖叫,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因为她没有嘴唇了...
第九天,她看不见他啦。也闻不见花香啦。
第十天,她被抓了回去。她的膝盖上破了一个大洞,里面只剩下没有任何触觉、软绵绵的、松散的物质了,这种物质很轻,就跟已经枯萎了的植物组织一样。
她再也不会跑了。
她笑着对白雪说。
可白雪这一次却哭了。为什么?
第十一天,冬神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她又可以看见啦。不过还是闻不见味道。
第十二天,我好臭。我想死掉。
第十三天,我的骨头都烂掉了。
第十四天,白雪,我坚持不下去了...我该怎么办?
我好痛呀...
可我不想再痛了...
第十五天,我爱你。
......
叶子又落啦,我真的,没剩几天啦。
她坐在冰雪小屋的后花园的秋千上,她的肉全掉光啦,彻底成了一个丑陋的小骷髅人...她晃呀晃,晃呀晃,冬神站立着,始终温柔地注视着她。他的手里牢牢地牵着一条怪异的锁链,锁链的这一端在冬,那一端在春,中间爬满了死亡与静寂。
静寂,如同月球表面。
一端在生,一端在死。
永无止境。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