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车厢里传来一阵脆若银铃的声音:“好个徐云山,怪不得会教出这么一帮子不懂规矩的奴才,原来主子也是这个德性。来人啊,把这不知尊卑的商贾被我按在地上狠狠地打,打够八十大板!”
徐云山顿时大惊道:“这是何故?在下并未冲撞到县主仪驾,县主为何要刑加于吾身?”
车厢中的石清芳闻言更加恼怒,当即呵斥道:“放肆,纵然是珠崖郡郡守见了本县主尚且不敢如此讲话,你算的个什么东西!居然质问起我来!本县主想打你便打你,哪来的那么多废话!来人啊,给我打!”
徐云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惹恼了这宁陵县主,按理说自己和她从未有过交集,若非她此番前来珠崖郡游玩,闹出偌大动静,徐云山怕是都想不起满朝门阀贵人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如今刚遇上,连面都没见着就要把自己抓起来打板子,这未免也太喜怒无常、仗势欺人了。
徐云山也不是好惹的,他虽蜗居珠崖,却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又岂能无故任人宰割。当即拔出腰间短刀,坐在马上傲然冷笑道:“莫说你只是个县主,就算是我大虞朝公主,也不能无故滥用私刑!莫说我没有触犯大虞律法,纵然我有罪,也该是衙门里的老爷来治罪,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介女子来定罪,尔等如此行为,置大虞律法于何处?徐某不才,亦不会顺受不白之冤!”
此时禁军校尉柯万兴见徐云山这准备血溅当场的气势,连忙呵斥道:“徐云山!你且看看,这些是谁!”
说完大手一挥,一群被五花大绑之人从柯万兴背后被人鱼贯押出,个个都瞪大着眼睛,奈何口中皆被塞了东西,叫不出声来。
徐云山见状当即怒喝道:“他们所犯何罪!尔等居然如此对待!”
柯万兴自知理亏,县主虽说不上官大一级压死人,但背后的势力不是自己一介禁军校尉能够得罪得起的,所以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于是半哄半骗道:“还能犯什么罪?不就跟你小子一样,冲撞贵人仪驾咯!我劝你也老老实实下马受罚,莫要逞强,否则一旦动起真格来,刀剑无眼,你小子死了也白死!”
徐云山瞥了一眼因为无法出声而拼命摇头否认的家仆顿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即严肃对柯万兴道:“这位将军,我不与你说笑,我有紧急公务要赶往崖北禀报周明府,若是耽搁了,恐会酿成大祸,这些家仆就是我派去给明府传讯的,只是后来事态更加严重,超出可控范围,我才亲自赶往说明,如今夜我见不到明府,明日珠崖郡全岛恐有大乱!”
柯万兴当即上下打量了一番徐云山道:“臭小子!吹牛皮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你?还面见明府?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明府岂会同你有公务往来?难不成你是官吗?莫要废话,乖乖下马领罚,老子打完你还要赶路呢?莫要耽搁我们的行程,不然惹怒了贵人,说不得又要多挨几十板子!”
徐云山咬了咬牙道:“好!今日左右是有理说不清,我也不与尔等犟嘴,我可以挨这顿板子,只不过你须答应我,现在就放我一名家仆赶往崖北,你若能做到,我现在就下马自缚,任由尔等施为!”
柯万兴心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说不定真的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告知周郡守,否则焉有心甘情愿自缚挨打的,涉及地方上的公务,他亦不好干扰,正要准备答应,车厢里石清芳那脆如银铃的声音又再响起:“一个都不许走!今日这板子,本县主打定了,谁来求情都不管用!柯万兴,你还等什么?难不成要本县主下车亲自行刑?”
柯万兴闻言,当即就铁青着个脸回道:“县主,说不定真有什么急事,事关地方上的政务,我等不好干涉啊!”
石清芳当即冷笑道:“柯万兴!怪不得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只是个禁军校尉,一个山野村夫三言两语就能把你哄骗得团团转,他一介商贾,如何为官为吏?既不是官吏,又如何会有公务?难不成珠崖郡的官吏都死光了,要靠他徐云山来主持大局不成!哼!胆敢冒充大虞官吏,罪加一等!再多打一倍!”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八十板子翻一倍,那不就是一百六十板子了,当真结结实实打上了,够这徐云山死了好几回了,看来这宁陵县主当真歹毒,无缘无故就要取人性命。
柯万兴被石清芳当众一阵斥责,脸上已经非常不好看了,当即黑着脸对徐云山道:“你也听到了,非是军爷我不讲情面,今日我也不管你身有公务是真是假,这顿板子你是自己下来挨,还是我使人抓你来打?”
徐云山自知今日之事无法善了,可这要禀报明府之事又十万火急,耽搁不得。否则自己少不得要跟他们周旋周旋。
如今事出紧急,容不得他犹豫,当即对被牢牢捆住的二十名家仆道:“诸位兄弟,今日云山要对不住各位了,若今日尔等因此丧命,他日云山纵然粉身碎骨也会为尔等讨回公道!”
徐云山话音刚落,二十名加入齐齐带着诀别的眼神噗通跪下,这一幕倒是让众将士吃了一惊,刮目相看。
众人纷纷感慨,居然有如此刚烈的主仆,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说谎,何况人家主仆也确实没有冲撞到县主仪驾,这县主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打人板子,确实非是良善之人所为,看来这石家的家风也不像外面传的那般好,否则能教出这样的女儿?
徐云山也不理会众人对石清芳的鄙视,眼神坚决地扫了一眼跪着的家仆,便扬起手中短刀高声说道:“诸位军爷,今日云山所为,实属无奈,烦请诸位让条路,否则,云山只能得罪了!”
柯万兴当即又惊又怒道:“徐云山!你要做什么?你可知道,一旦你纵马过来,就不是打顿板子的事情了!”
徐云山没有回话,直接一夹马腹,胯下骏马顿时带着徐云山就朝车队撞了过来。
柯万兴连忙打呼列阵,可是徐云山突然发难,胯下骏马似乎绝非凡品,颇通人意,好像徐云山都不需要怎么控制,它自己就能知道徐云山该往哪走一般,居然被他纵马一跃,跃过了了外围的防守,单枪匹马杀入阵中。
只见他夹着骏马左冲右突,在狭窄的泥沼路面犹如出入无人之境,一刀未出,仗着坐骑神竣,愣是把所过之处的将士撞得人仰马翻,神勇无比。
柯万兴毕竟跟那些大头兵不同,别看他只是个禁军校尉,年轻时倒也上过战场,对行军杀敌之道颇有见识,在他看来徐云山之勇猛,想在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亦不是没有可能的。
且看徐云山纵马乱窜也颇有章法,虽说仗着坐骑神竣,但若是没有十分精湛的骑术打底,想在这狭窄的泥沼山路横冲直撞怕是难如登天,起码柯万兴自问没有这样的骑术傍身,且在他所真正见到过的人中,无人骑术可以媲美此人。
且此人的武功亦是非比寻常,上百训练有素的士兵列阵以待,居然拦不住他一人在乱军中左冲右突,杀得人仰马翻。
柯万兴亦是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这商贾来,柯万兴更是笃定,此人一定上过战场,且这样的身手在军中亦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只是为何大虞近年来年少有为的少年将军中从未听过有徐云山这么一号人物,就是姓徐的也没有一个。
不,不是没有姓徐的,但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人。因为那徐姓的少年将军名冠天下,被誉为大虞自太祖高皇帝以后武略最高之人,不但身份尊贵,且十分可惜的英年早逝,已不在人间,又怎么可能以一介商贾的身份出现在这穷乡僻壤的珠崖郡,要知道那位徐姓将军可是皇族宗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明珠蒙尘来经商的。
眼看那徐云山仅仗着坐骑神竣,和一柄平凡无奇的短刀就杀得自己这八十禁军打底的一百八十名军士阵脚大乱,柯万兴内心的震撼早已无法言喻。
而此时的徐云山已经杀到了县主车厢跟前,以他的身手,若想对县主不利亦是一念之间的事,柯万兴见状当即持枪冲上,朝着徐云山一枪刺出,直取徐云山咽喉,这一枪若是刺中,徐云山当即命丧当场。
只见长枪刺来,徐云山当即挥刀迎上,硬生生将柯万兴手中长枪劈开。
长枪传来的反震之力让柯万兴险些将长枪脱手,不由心下大骇,他想不到徐云山看上去黝黑干巴的身子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只一刀就劈开了自己全力刺出的致命一枪,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还留有余力,丝毫没有吃力之感。他更加笃定,若是徐云山有意取自己性命,他刚刚只需从马上跃下就能一刀杀了自己,他相信徐云山绝对有这个能力做到此事。
徐云山也没有多做停留,也没像柯万兴想的那般冲进车厢伤害或挟持县主,而是直接打马绕过车厢,夺路而走。一路上又砍翻了十几名士兵,然后沿着大路消失在柯万兴视野当中。
柯万兴担心县主的情况,哪里顾得上追赶,也顾不得礼仪,直接跃上车厢打开车门,想要看看县主石清芳的安危。
石清芳被突然推门而入的柯万兴吓了一大跳,当即怒斥道:“你……你放肆!”
柯万兴见县主无恙,心中大石落下,相对于县主的安危,区区冲撞之罪又算得了什么。
但柯万兴被石清芳一句斥责后连忙将已经探入车厢的半个身子收回,关上车门高声解释道:“县主恕罪,事出从权,那徐云山勇猛无双,曾一度杀至县主仪驾之侧,末将担心县主安危,所以失礼了!”
石清芳闻言,当即冷冷问道:“那你是已擒下此贼了?”
柯万兴当即惭愧道:“末将无能,教他夺路而逃,县主放心,末将这就遣人前去追拿!”
石清芳闻言不可思议地叫道:“你说什么?你们近两百人都捉不住一个山野村夫?其中近半还是披甲的禁军,你们禁军不是号称天下第一精锐吗?这要传了出去,天下人怕是要笑掉大牙!”
柯万兴脸色铁青道:“县主有所不知,那徐云山身手不凡,且胯下坐骑颇为神竣,士兵难以近身,纵然近得身来,也非他一合之敌,末将怀疑此人必定大有来历,绝非泛泛无名之辈,只是不知为何隐姓埋名在此做一商贾。而且这徐云山出手很有分寸,打斗皆是以刀背对敌,未曾损伤任何一位弟兄的性命,想来并无歹心。”
石清芳隔着车门冷笑道:“哼!你们自己草包就罢了,还要编出一套荒唐说辞来诓骗于我,你身为禁军校尉遭遇这样的失败,你是怎么有脸?”
柯万兴知道跟这女子说道理说不通,加上一路来所受到的窝囊气也不少,当即忍不住顶道:“既如此,县主爱怎样便怎样吧,末将的职业只是保护县主不受伤害滋扰,若县主觉得末将不合适,大可给京师写信,换个人前来顶替末将便是,末将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叨扰县主休息了!”
“你……”
不等石清芳说完,就听到了柯万兴跳下车厢的声音,此时徐云山都不知道已经逃到了何处,没了战斗,将士们早就鸣金收兵,等在一旁了,而石清芳和柯万兴的对话也被全军将士听得清清楚楚,也使得众人对石清芳这刁蛮无理的县主更是厌恶。
柯万兴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的,走到了徐云山那二十名被捆住的家仆边上说道:“诸位兄弟,适才徐云山闯阵而逃,此事我会修书一封告知珠崖郡郡守,将今日之事完完本本告知,至于郡守如何处理,我等无权干预,至于这二十名家仆,我等亦无权处置,等到了丫县,再交由丫县县令处置!还有,我等只有护卫之责,一切无关之事皆不予理会!听明白了吗?”
此话一出,禁军众人心中大呼痛快,这柯校尉终于决定跟跟这车厢里的贼婆娘划清界限,公事公办,往后路上,大家伙也不用像个家奴一般老是看她脸色行事,太他娘的过瘾了。
而非禁军的石家护卫可就苦了脸了,得罪这帮子兵大爷,就怕他们后面的行程出工不出力,因为他们只有护卫之责之外,还真的没有服侍县主的义务。
毕竟这珠崖道路难行,靠自己这一百人可就吃力的多了,这一百家丁护卫也忍不住在心中对石清芳破口大骂起来,好端端地惹那么多是非作甚。
石清芳本身也是有些懊恼,她虽有些刁蛮,但也不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只是不知为何就是对这个徐云山十分厌恶,也使得她有些情绪失控,其实她在说出那番话后也有着后悔,毕竟柯万兴代表的可是禁军,而不是自己的家丁护卫,自己折辱于他也确实会打了禁军的脸,得罪的可不止他一人,还有随行的八十禁军士兵以及柯万兴背后之人。
只是话已出口,让他堂堂县主放下天之贵女的架子去向柯万兴道歉,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莫说道歉,就是说着软话都做不到。
于是,接下来路程的氛围就异常尴尬了,每当车轮陷入泥沼,那些禁军则是列阵护卫而不再出手帮忙,而石清芳此行携带的物品太多,足足装了仅三十车满满污渍,可把那些家丁护卫累的够呛。
千辛万苦终于在天黑后来到了前往丫县中途的流海县,才得以落脚休息。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珠崖郡怕是要变天,一场巨大的阴谋正悄无声息地酝酿着,纵然他们武力如此强悍亦也难免会受到巨大的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