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之意,若那衍圣公在后金,岂非后金成了正朔?”
场面很冷。其实道理大家心中清楚,但这决断,没人敢担上。
校哥儿发现,他手中这一届,真没谁算得上千古名臣。至少阁老里没有。
徐光启刚要开口,又被皇帝制止了。你个泰西教的,就别掺乎了,当心被群起而攻之。
“孔家其实有南宗北宗,若陛下要问,那南宗孔家,却还堪称是忠贞自立之典范”
叶向高阁老眼神清亮,看着皇帝,缓缓而言。他说的,自然是皇帝心中预备的答案。
那接下来就顺水推舟,一干如坐针毡的老大人们一一附和,都不需要皇帝开口,北孔怎么废,南孔怎么立,怎么遮掩当下这事,如何维护圣人颜面,思路一个比一个清楚。
只有老孙头想起要紧的一件事
“那南孔宗主孔贞运,原在翰林院,吏部刚刚调往陕西,协助蔡复一收复云中郡”
校哥儿也是眉头一紧,然后又松开了
“如此正好,衍圣公亲临前线,我大明士人允文允武,绝非怯弱之徒,大明时报有文章可以写了”
老孙头狐疑的看着皇帝,这样一看,陛下又似乎有所准备,本来以为调动孔贞运纯粹是给自己的二弟子卢象升打掩护的呢。
“无妨,那孔府,朕先帮他收拾着,待他立功归来再册封,不是更好”
校哥儿确实准备好了,新的孔府,要有文科、武科、理科。朕干不掉儒家,但可以培育一个新的儒家样本。
话说儒家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儒家弟子原先也是一言不合就拔剑,所谓“十世之仇犹可报也!”。也是被历代帝王培育多了,才成了这酸腐弱鸡模样。
那朕就再来一遍吧,逆着来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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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贞运和卢象升抵达云中郡的时候,这里的仗,还没打起来。
五月的山东白莲教叛乱,如同一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给袁可立留下了一地泥泞,慢慢收拾就是了。而看似即将左右明、金、蒙走势的河套大战,雷声打了大半年,落不下两滴雨水。
夏日是丰水期,巴音木仁的河口处翻滚着金色的波浪,不过此处已经不叫巴音木仁了,一块巨大的水泥牌匾立在码头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字“磴口码头”。
磴口是一个分叉口,不止一条黄河主线,还有向北分叉联通乌加河、屠申湖等水系的支流,正是这些固定不固定的河流形成了粗疏的水网,才能灌溉出这一万多平方公里的塞外江南。
码头上忙忙碌碌来来往往着各色人等,大多数是汉人,也有不少的蒙人。他们的“种子选手”来自千里之外的镇沙城,准备将那边的一些管理经验,复制到这云中郡。
在他们的示范和招募之下,越来越多的草原牧民也来到这里做买卖,讨生活,这和两边的战争无关,事实上无论是草原甚至是后金那边,与大明的仗一直在打,但地下贸易一直没停,因为仗打得越厉害,贸易的利润越高。
而另一些蒙古人则是独角龙马进忠的边境刀客们引来的,来自草原上的一些散乱部落,或者零散马匪,他们来寻找当佣兵的机会,尤其抢着当夜不收,因为待遇高。
转运使孔贞运,团练使卢象升,昨日两个清贵的翰林,而今都变了一副模样,皮肤黑了许多,人却变得精干。与所有“简在帝心”的钦点臣子一样,他们都有自己的“小册子”,卢象升收到的是“师兄”孙传庭的西南练兵笔记,孔贞运则被指派了一名内侍,教他一些新的做账计算手段,皇帝在悄悄帮他转向“理科生”培养。
来不及寒暄太多,远处传来了喧哗。卢象升眉头一皱,拱了手,此处是孔贞运的地盘,但今日搬运枪械,维持秩序是他的事。
“吵什么?”
来到此处,卢象升说话也变得言简意赅,无需那么多斯文了。西北民风与他家乡常州不同,一般不吵架,能动手绝不哔哔。
“嗨呀,那两个蒙古人,抢着要铁铠”
说是团练,其实卢象升干的是募兵训练的活,西北,尤其榆林一代各个彪悍,人均精兵悍将,女子中都有不少弓马娴熟的。招兵不难,难得是训练,要不怎叫桀骜不驯?
卢象升很早就想露一手了。
地上一个箱子裂开,露出了铁甲的银光,看得两个蒙古汉子直流口水。两人都是敦实的大块头,络腮胡、罗圈腿,仔细一看,都还只是二十左右的样子,脸上憨实,没有陈年老牧民的奸猾。
“俺们都是草原上的巴特尔,就应该骑最好的马,用最强的弓,穿最好的盔甲”
“叫什么名字”
“俺叫虎大威”
“俺叫猛如虎”
汉语都说得不标准,但起名一个比一个中二,可以确定是两个憨货。
“打得过我,一人一件”
虎大威有点不好意思了,挠着头
“俺在那达慕大会的博克比赛没输过,您是文官......”
那猛如虎却比他更愣,已经摆好架势了,闻言有点尴尬。
不想卢象升早已卷起青色官袍的下摆,两手搭到了猛如虎的肩上。
“起!”
猛如虎还没反应过来,突然眼睛一花,天旋地转,“嘭!”一声摔到了地上。
“嗷~!”
这家伙一滚就起来了,拿双手去扑卢象升,不想眼前突然一空,对手不见了,然后脚下一绊,又摔在了地上。
虎大威看得很清楚,这文官使出的是汉人叫铁板桥的功夫。
他拉住了兄弟,决定自己来。
那文官的手也很粗壮,骨骼很大的样子,这是他的第一感受。
“嘭!”
然后天旋地转,他也不知为何摔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