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子桨叶尖锐的轰鸣声持续半个多小时,外加穿梭机上两台串行电浆引擎造成的强大静电场,这或许是安如最难受的一次旅程。
但少校早已习惯寒毛竖立的飞行过程,某种程度上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感觉,出于他的神秘工作性质,这架设计用于在高层大气进行弹道转移的飞行器绝对够快捷,理论上它能达到15倍音速,但它的转移原理也同样不可能让人的乘坐体验有多棒。
经受高强度大气摩擦后的舱体仍保持着一千多摄氏度高温,在完成降温处理前,少校继续给她强调着很多需要注意的细节。然而二人道别之余,他还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话说回来,情报工作最重要的还是随机应变,之前给你提到的那些什么技巧,记不住也没什么关系。”
“知道了,如果我真的发现有情况,回头再联络您吧。”
安如梳着头发上理不清的静电,心里其实完全没底。她本就很难去面对这段相互背叛的父女亲情,在离家四年之后,如今还要替一个莫名其妙的组织去监督父亲,心中这团乱麻简直比现在彻底炸毛的头发还乱。
“别太担心,保持平常心态就行。从这几个小时的接触来看,你应该是个直觉很敏锐的姑娘,我们相信你肯定能有所收获。”少校说着替她打开舱门,敬了一个说不上标准的军礼。
也许是穿梭机的剧烈颠簸,安如在一次充满酒味打嗝之后差点吐出来,之所以这次回家如此仓促,除开少校急需情报之外,这也是安如避免自己忽然打退堂鼓的一个办法。
目前她心里只有对那些秘密的好奇而已,比起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事,安如还是更希望早点和父亲摊牌,甚至公开以反对者的身份对‘意识化作物’这个研究项目进行谈判。
其实四年来,她不止一次想象过各种重逢场面,甚至觉得只要能和父亲消除误会就能让很多事情摆在台面上来谈。直到几天前那次群体事件爆发,安帆海通过暗中运作,把所有反对声音一举击垮,她才算彻底放弃幻想。
所以在即将来临的见面场景中,她已经无法搜罗出任何合适的开场白,似乎任何组织好的语言都会被父亲的强盗逻辑所碾压。
站在办公楼门口踌躇良久,她还在为一场难以避免的谩骂做着心理准备。
不过她并未想到,一切来得如此轻描淡写,屋内屋外的一眼对视,几乎像从小以来那样。父母离婚后,安帆海的日常平淡如水,但他并没有安集那种对孩子放养的习惯,严厉与苛刻已经成为安如成长过程中无需多言的必然。
四年后的这次对视,眼神里依然充斥那种刻板信息,就像小时候她做错事之后那样。但这在如今的安如看来,显得是何其傲慢自大,他不会还以为一切都与从前一样吧?不会还觉得女儿会自觉认错反省吧?
安如停住脚步,独自站在大厅里,眼神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不到半分钟,安帆海果然率先起身,步履匆忙地迎了上来。然而与安如想象中不一样,阔别四年后,父亲并没有急着训斥,也未板着脸沉默。他的开场白正如刚才的眼神一样平淡,就像女儿从未闹脾气出走一样。
“中午吃了没?食堂冰箱有些菜,如果还是不喜欢单位配给的合成食品,下午我忙完了带你出去吃点。”
不知为何,这再朴素不过的一句问候,居然让安如猛然一阵鼻酸。她并没有觉得委屈,也不是因为自己主动回家而感到羞恼,但正是这种与现实极度违和的割裂感,以及涌上心头的那些不堪回忆,让这个向来坚强的姑娘差点落泪。
安如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她生怕自己蹦出来的字句带着哭腔,那实在是太丢人了。
“你先坐这儿休息一会儿,如果想聊聊,也先等我忙完吧。”
还是这样,工作永远放在第一位,安帆海头也不回地返回办公室里,似乎有比天塌下来还重要的事情等着处理。
短短几秒内,安如脑子里又萌生出了逃走的想法,但现在如果走,就真的坐实了是在闹小姐脾气。何况现在还有重要的交涉没完成,更别说查探秘密等等一大堆事情都没开始做。
她本想厉声叫出安帆海的名字,但凭她对父亲的了解,如果这一声没停住他前行的背影,自己首先就从气势上输了一大截。
不过就在下一瞬间,安如猛然注意到另一个坐在办公室里的男人。他似乎因某些事而焦急如焚,手里的烟一口接一口,正等着安帆海帮他出主意…
少校果然说得没错!弗朗索瓦最近真的在和父亲一起盘算着什么!
二人本来掌管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部门,一个是联合国粮农组织,一个是行星防卫部,到底是什么事会让弗朗索瓦陷入如此焦急境地,以至于都找到安帆海头上来了?
而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是那位少校交给她的重要任务,没想到今天如此凑巧,居然刚飞回来就碰上他们俩在交谈。而且这二人看起来也没什么防备,甚至连办公室门都不关,如果那位少校知道事情如此简单,或许找个会读唇语的探子过来就能完成了…
刚才那种复杂的情绪被这一幕场景冲淡,安如蹑手蹑脚走了上去,靠在墙边试图听二人到底在聊些什么。
三言两语之后,谈话内容反倒是把她弄糊涂了,似乎这位弗朗索瓦正在想尽办法和阿尔伯特套近乎,并且此前的很多努力都失败了。
“…那现在还能找谁?那位整天深居简出,甚至不愿出席科研论坛或者董事会议,如果仅从拉关系这个办法,我看现在是没出路了。”
“哎…如果庞伯父还在世的话,事情也许会好办一些,他也比较好说话。”
“你指的是,庞泰吗?那位不务正业最后跑去开发游戏的计算机工程师?”弗朗索瓦的语气显得有些不屑:“我也是从你这儿才听说这个人,他和阿尔伯特关系很好吗?”
“首先,他们俩是从年轻时就认识的患难兄弟,我小时候不止一次听庞伯父讲过那些事。另一方面,二人师出同门,都继承了吴越教授那股子倔强脾气。如果他真愿意帮我们,那必定会想尽办法一路帮到底。”
“那他有没有留下子嗣?”
“据我所知没有,虽然无法排除有没有什么私生子,但就算有,对我们也帮助不大。你也知道,我家老爷子是什么脾气,阿尔伯特本人也就差不多。”
“看来只能用那个办法了吗?但以阿尔伯特的性格,会不会很轻易就被识破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之要启动你的项目,就必须争取到那位的同意。”
二人正聊着,一阵风沙忽然从大厅吹过来,安帆海准备起身关门,眼看着脚步越来越近,安如情急之下打算藏到楼道转角,却不想脚下一滑,直接撞到父亲怀里。
“谁在外面?”
弗朗索瓦忽然显得很激动,似乎这才想起来二人商讨的内容不宜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