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天线阵列锈迹斑斑,其中一些已被连年酸雨腐蚀得不成样子,它们仍静静地直指苍穹,像无数求知者们的眼睛和耳朵。
这些早被大型研究所遗弃的设备,以廉价费用几经流转,最终被一群民间天文爱好者收藏起来。他们负担不起昂贵的维护支出,于是只能任凭这些曾贵为天价的宝贝被尘埃覆盖。
尽管这些设备已经很难恢复到当初所用的功效,不过经调试之后也能勉强运行起来,而今天数百人聚集于此,预示着它们又担负起某个额外任务。
他们今天要做的事,是六十多年来一度被法令禁止的,甚至被视为串通暴恐势力的行为。
但面对如今翻天覆地的舆论形势,以及那场演习带来的紧迫性,总有一些人愿意冒着被通缉的风险完成它。这称不上什么壮举,不过他们心里清楚,此事必须有人站出来做。
人群中间,技术爱好者们正认真操作着校准程序,简易支架上摆放了几台高速计算机,各种线缆另一端则连接上重型运载卡车的电容器。
在各式硬件仪器架设完成后,剩下的繁琐步骤也不多了,此时貌似是活动组织者的一位中年人掏出扩音器,准备给大家讲点什么。
“朋友们,这一天相信大家已经等待太久,但现在我们不需要再害怕什么,该感到害怕的是那些别有用心的战争狂热分子!这些试图从内部分化各个人类族群并挑起矛盾的人,这些人从古至今都蚕食着我们的文明整体,而他们也必将被送上历史的绞刑架!”
“再次感谢大家为今天的活动贡献力量,在当权者的压迫面前,你们的付出会永载史册。尽管在场的大部分人素未谋面,但我们此刻是密不可分的战友,今后也会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持久和平而奋不顾身,未来终将属于每一个对共同繁荣抱有期待的理想者。”
“重启与火星的对话,这是属于地球人类的美好诉求,也是属于火星基地先驱者们的伟大时刻,这次接触代表我们共同向往的友好交流时代即将到来……”
组织者仍在激情高昂地进行演说,人群中响起一阵阵欢呼和鼓掌。而在人群一角,她也逐渐被热烈的氛围带动,忍不住抬头向着乌云缝隙那一点星光眺望。
安如终究还是没有去帮父亲当说客,她觉得自己绝不能成为‘替别人做决定’的人,所以这件事就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做吧。尽管不得不承认,当时在了解到项目原貌时她甚至还有点心动。但转念一想,她不知道自己在带着某个特定请求时该如何去面对爷爷。
她知道安集并不会责怪自己,但姑娘却不忍去破坏祖孙二人多年来建立的那种默契。
另一方面,父亲已经内部推延了‘意识作物’的项目启动日期,据说是出现技术上难以逾越的难点,所以他才会接受弗朗索瓦求助,支持研发所谓的超级智能。
无论如何,几年以来的心结也算是暂时放下,但安如并不打算继续待在家里。或许四年的流浪生涯已经让她养成四海为家的习惯,更何况最近的火通信以来,越来越多有趣的事情正在民间发生,她希望能出来多走走多看看。
至于那位神秘的少校先生,看起来倒也并非什么难缠的人,安如只是说自己没能忍受回家后的生活,无法顺利完成任务。这样的解释居然被他欣然接受,少校非但没有威胁或怪罪,反倒帮她保释了前段时间因游行闹事而被抓走的朋友。
用他的话来说,帮别人一份忙总比欠一个人情好。但安如并不知道,其实藏在她夹克里的窃听器,早已将弗朗索瓦的秘密传输给少校手中……
荒野里燃起一堆篝火,它却无法抵御高纬度夜风带来的低温。不过人群凑在一起时,集中起来的热情已经足够旺盛,似乎大家并不惧怕这份寒意。
随着活动接近高潮,主持人带领大家念起了另一段诗。
‘腓尼基人弗莱巴斯,死了已两星期;忘记了水鸥的鸣叫,深海的浪涛…’
这是托马斯艾略特的长诗《荒原》中第四节,名为‘水中的死亡’。有人说这短短十行诗对人们罪恶与绝望的描述,比但丁的一部《炼狱》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众人读诗终了时,天线阵列慢慢朝着同一方向转动,他们将会把这段诗当作对火星的首次回应,亦是致敬首次向地球发送消息的那位不知名勇者。
因为大家不知道,火星基地的情况是否与地球类似,会不会也有严苛的通讯管制。即便当初那则消息仅是由某一位敢于发出问候的人舍命所为,这一来一回的短暂隔空相望亦是两首诗中意象最真实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