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街区平铺在一个巨大球面上,各色店铺门口人流如织,二人闲逛在这条婉转曲折的巷子里,巷口竖立着一块‘焦虑区’的奇怪牌子。
盈日像那些宅了很久没逛街的女孩子,东张西望片刻不停,此时倒是康米尔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很少会如此耐不住性子。
“非要帮你找到吗?”康米尔迈着小碎步在后面紧跟,语气表现得很明显,应该是不想再这样浪费时间:“这样下去漫无目的啊,你也不亲自试一试…”
“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哪有时间去挨个慢慢试?”
“那要不然你自己找,非拉着我干嘛?”康米尔满头褶子,实在想不通这姑娘究竟是在发什么疯:“而且你现在情绪不是挺好的,非要给自己添堵吗?”
“你看看,这种话又冒出来了。”盈日双手叉腰数落他:“刚才都和你解释过了,你既然不信那我就只好这样打赌,等等,你该不会是打算耍赖吧?”
“那我,如果现在直接认输呢?”
“不行!你果然准备不认账了啊,今天必须让你心服口服。”
二人的争执从一个巷口持续到另一个,盈日似乎铁了心要把她刚刚的赌局赢下来。市场上这些店面一家换了一家,每家店都有一个打开的小窗口。
这是拟态社区的‘情绪交易’中心,它从建立以来就广受大家欢迎,所以也从一开始的实验用途慢慢变成大家的集中体验场所。
其作用方式也比较多样,比如在‘欢乐区’的店铺里,大家可以取一段清晰而准确的欢乐回忆进行体验,甚至可以直接让某种程度的欢乐感直接注入到情绪中。并且这些不同的体验都标注好了情绪来源,其中有那种身体感官的刺激,来得迅猛而干脆,也有刚刚听完笑话的欢乐,叫人时不时忍俊不禁,甚至有沉溺在爱情中的欢愉,始终温润而持久。
无论是数万名拟态者,还是老一辈休眠者,甚至包括盈日这样的克隆体,都会时不时来到市场上‘选购’一番,而交换条件仅仅是贡献出自己相应的记忆或体验。
之所以她要和康米尔打赌,也是刚刚心血来潮,要找出证据对他的论述进行反驳。
就在几分钟前,康米尔完成了替她进行情绪测定的工作,单从数据显示,盈日在经过方舟‘治疗’之后,现在已经处于平静无忧的状态。而且她见面时那罕见的一笑,可比之前那种愁眉苦脸,想要用体力劳动去冲淡焦虑的情况好太多了。
话虽如此,盈日却始终觉得不太舒服,哪怕她脑中关于那些风言风语的记忆都已被删除,所有关于此事的焦虑也被扫清,甚至给她加入了一段受到众人称赞的假记忆,盈日还是隐隐约约感受到心中有股怅然若失的空洞。
据此,盈日又接受了一轮更详细的脑部扫描,这下康米尔发现不对劲了。在与她平时的脑波模型对比之后,果真发现盈日的前额叶皮层在受某种异常的持续刺激,并且拟态系统找不出任何缘由。根据探知者对于脑科学的研究,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盈日认为这是自己的‘灵魂’在作祟,无论拟态者再怎么模仿人类,类似‘灵魂’这种东西却永远不可能出现。所以拟态者们的记忆可以随意修改,甚至个性、人格和认知方式在经过一次次‘升级换代’之后依然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而康米尔的解释是,这是被消除记忆后的正常反应,虽然拟态者不会出现这种现象,不过人类在进行任何记忆修正之后,或多或少都会忍不住回望,有点像动物舔舐伤口的习惯。如果非要从科学层面解释,这应该只是人类脑部构造的先天缺陷。
其实在他对魏俊做记忆疏导时,也曾产生过类似疑问。尤其是这次在他脑海里居然发现一个深藏不露的潜在人格,它是以什么方式欺骗了精密的拟态系统这么多年?不过很多东西无法用现有的理论解释,也不意味着它们只能寻找神秘学的解决途径。
该理由立刻就被盈日否决,她始终觉得‘灵魂’如果存在,应该也有它独特的记忆方式,所以在强行消除焦虑后,自己的‘灵魂’却并没有忘记之前那段低落情绪。
二人就这样争论起来,康米尔在面对她的胡搅蛮缠之下,最多也只是妥协称:这种所谓的不适感或许只是意识离开肉体后,记忆经过单方面编辑而产生的错觉,绝不是那种玄而又玄的东西。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灵魂存在,那也只是某种尚未破解的脑科学谜团,正如人类几千年来都要为无法理解的现象找个寄托。
在几句争吵后,盈日想到了这个馊主意。她觉得自己如果寻找到一种类似的‘焦虑感’输入进来,也就是重新回到之前她那种愁眉苦脸的状态。再进行详细脑部扫描,可能就不会再出现偏差,因为这种感觉能弥补上她‘灵魂’的记忆漏洞。
于是二人开始在‘焦虑’巷子里几番游走找寻,即便康米尔等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他还是耐着性子陪同,谁让这是方舟交代过的任务呢?
转悠了许久,盈日依旧没找到那种适合她的‘焦虑’,这个赌约今天看来是很难完成了。最终他俩只好找了片空地,尝试再好好‘研讨’一番。
只不过讨论没有持续多久,三言两语之下,盈日失去了继续胡搅蛮缠的兴趣。她也觉得这个话题好像挺无聊,最终决定反问一个很久以来都想知道的事。
“对了,你们拟态者是不是几乎不会犯错?”盈日双手抱在胸前,打算解决一下长久以来的好奇心:“比如每当冲动的时刻,你们会调动一些虚假记忆去压制情绪吗?”
“当然不是,拟态者是为了竭尽所能模仿人类而存在的,所以肯定会有冲动的时候。也许你接触的拟态者都是以无人机形态,并没有在拟态社区和大家一起‘模拟生活’的经历。”康米尔摸了摸下巴,点头解释道:“所以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是不是平时我和阿元的任务出勤成功率很高,所以给你造成这样的误解?”
“可能是有这个原因,那你们又怎么保证在现实世界不出错?打个比方,我觉得你们身上会不会有个奇怪的开关,只要进入某种状态,就能保证意识不受情绪困扰?”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康米尔沉默片刻,想了想该如何阐释这种体验,但他穷尽数据库的各种修辞方式,最终只能摊开手表示很难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