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来自1.25光年外,非常准时。全息图像里的壮阔星河与地球上观测到的别无二致,但若是附加多谱式分析仪的数据图层,无论谁见了都难免惊呼宇宙之迤逦。
距‘聚变引擎之父’张南门逝世已经五十多年过去,这艘由他亲手设计的克洛诺斯号探测器早已飞跃奥尔特星云,来到距半人马座a大约2.97光年的地方。
限于同位素电池的功耗,其设计寿命是240年左右,如果按照现有速度正常飞行,并且在减速机动顺利完成的情况下,人类的首颗星际探测器将会于2321年造访我们的比邻星系。
要是在此期间人类仍没有研发出任何类似曲率驱动的‘超空间航道’技术,我们的子孙必定会惊叹,祖先们在两百多年前居然留下如此宝贵的遗产。
今天是探测器发射六十周年纪念日,繁星航天局早就计划好的庆祝会却泡了汤。由于一周之前的某些秘密原因,本该到场的工程师团队几乎有三成缺席。
这些专家本是重建火星沟通关系的支持者,他们受弗朗索瓦之邀完成了发射任务,却在信使号的彻底失联后,无一例外地被软禁起来。其实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信使号藏有任何武器,之所以暂时将他们限制自由,也是怕走漏风声留下舆论把柄。
简短的开场仪式之后,大厅里已经变得稀稀落落,甚至一些重量级嘉宾都在众目睽睽下直接离场。毕竟航天局刚刚发生这种不愉快的事,地火通讯的重磅新闻又不断抛出,许多人都没心情参加这样的活动。
尽管场面已经溃散得不成样子,坐在首席的老人仍紧盯着投影,似乎被无垠的宇宙空间彻底陶醉,不管这场‘庆祝’是否开不下去。
这是她的老师在几十年前送给全人类的礼物,正如张院士所说‘我们身处宇宙,自当奔向宇宙’。尽管她还是折跃生的时候,只能肤浅理解这句话的字面意思。
冀娇伸手将白发捋到耳后,扶了扶那副分析目镜,一颗颗观察着这些自然的神奇造物。但坐在她身边的孙盈盈似乎兴致不高,若不是身为助理,可能早也在这呆不下去。
几十年来,她从未因为热爱什么航天事业而加入这里。当然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九个月前才会堪堪答应了弗朗索瓦的发射请求。而现在,孙盈盈心中只剩下那种深久的自责,以及对火星状况的揪心。
多少个夜晚,儿时在大凉山里的回忆频频入梦,和莹莹光着脚丫踩踏溪水那些场景久久挥之不去。妹妹在那颗星球上究竟怎么样了?为了追寻这个早已破灭的幻想,她像入魔一样抛下丈夫来到这里。为什么明明早已失去的希望,又会在耄耋之年重新燃起?
要是真能再见一面,哪怕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一分钟,那也全然无悔了。她甚至央求过弗朗索瓦,如果身体条件允许,那艘飞船如果能把她带上该有多好?
就在这场名存实亡的集会中途,那个熟悉的面孔却再次不约而至。看得出来,在场已经没有一个人对这个男人抱有幻想,一双双冷峻的目光直送他走向嘉宾席。
“你又来干什么?”一位工程师想中途拦住他的去路:“怎么?人还没抓够?这次打算一锅端了?”
“请让开,反正不是来找你的。”
弗朗索瓦语气很生硬,身边警卫也拽紧那工程师的袖子,以粗鲁的方式直接把人掀开。
肢体冲突引发更多人呼喊起来,这些瘦弱或年迈的专家学者咬牙切齿,撸起袖子亮出细胳膊,却明显能看见他们在微微颤抖。幸亏今天参与集会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否则以这阵势对峙下去,弗朗索瓦还真不一定能如此轻松地走出去。
直到这时候,冀娇才发现大厅里的异常。她伸长脖子向下看去,男人被团团围住,却正在虚伪地向自己打招呼。
“局长,冒昧打扰请多见谅。”
“让他上来吧,就算真要抓人,他也犯不着亲自跑一趟。”冀娇揉了揉太阳穴,摘下镜片站起身来:“希望你这次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或者带来的是好消息。”
“抱歉,今天我也不是来找您的。”弗朗索瓦尴尬一笑,慢慢从她身后走过:“而且非要说好消息的话,暂时只能告诉您,那些工程师每天都吃好喝好,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
“那具体什么时候?你至少可以给个准信吧?”
“哎,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也只是被授权这样做。”弗朗索瓦装作一副无辜表情:“这件事现在的机密等级还很高,风声有点紧,我也承认抓人实在是下下策,但你懂的…”
“最近你尾巴都翘上天了,你还需要给上面交代吗?你上面还能有谁?”
“我上面自然是安理会,安理会上面嘛,是几十亿人的嘴…”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着孙盈盈走去,并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你带了证明吗?这里不是撒野的地方!”孙盈盈显然有些惶恐无措,还以为这家伙是来带走自己的。
“不不不,我又不是什么盖世太保,怎么可能天天抓人。”弗朗索瓦连忙摆手解释道:“只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几句话就好。”
孙盈盈看向主嘉宾席,冀娇点头示意。毕竟在座的有不少人都知道信使号这个秘密,弗朗索瓦就算再猖狂,也不敢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肆意妄为。
接待室外,警卫站在门口与几位年迈的工程师对峙着。说是对峙也不恰当,他们只是怕孙盈盈真的被无故带走,而且就算带走,这老几位恐怕也只能瞪眼干看着。
里面的谈话已经快半个小时,似乎弗朗索瓦毫无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