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的欢声笑语充斥耳旁,他却感觉这一切只剩下虚假。
母亲从房车里走出来,伸手接过递来的酒杯,而在她说出下一句话前,熟悉的台词已经提前从董俊口中低喃出来。
“大家今天辛苦啦,快坐快坐,尝尝小冰的手艺…哼哼…”
一字不差,甚至连语气和口音都模仿得恰如其分,但最后却变成两声冷笑。
本来非常温馨的场景,却因这一幕已经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此刻在他眼里看来只剩下滑稽和荒谬。董俊不知道,这个漫长的黄昏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去,他似乎已经困住这场无休止的‘记忆话剧’之中,好几百个小时过去了…
但每一次重复,坐在椅子上喝酒的另一个自己,总能绽开欢笑,与众人享受这其乐融融。
营地不远处,另一个男人缓缓走来,场景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小冰手中的瓶子还在汩汩向外涌着酒水。那个陌生的女孩随即也出现了,她从小冰身体里冒出来,径直走向新来的男人。不仅如此,营地里的每一个人身体里都钻出一个让董俊感到完全陌生的面孔。
场面渐渐变得诡异起来,这些人为何明明自己不认识,却又像在哪里见过?
“怎么样了?”
“您回来啦?”阿元打了个招呼,然后抱着两只小手不断叹气:“都重复两百多次了,还是消除不了,好像他早就分不清‘自我’的虚实状态,一些假象根植于脑海里。”
“没办法,耽搁时间太久了,我们从救他回来的时候,一开始就没能发现这个问题。”康米尔皱着眉上下打量起董俊:“看样子传统方式已经不起作用,这不是普通的分裂症状,我们只能想办法先隔离出来。”
“那,后续还需要进行治疗吗?”阿元似乎很担心这个情况,毕竟火星基地里暂时还没有出现过类似情况。
“就看他自己愿不愿意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康米尔利用后台历史数据一番计算,随后公布了一个让人绝望的答案:“如果依照这个效率,看起来还至少需要七十多万小时,足足一个人生的长度。”
“自愿?我估计就算逼着他继续进行,也很难接受吧。”
“这当然也是个问题,如果他反抗激烈,那总不能隔离之后,永远囚禁起来吧?”康米尔慢慢走近,董俊脸上写满警惕。
二人的对话他似懂非懂,但从几百个小时前,自己就完全无法控制身体,只能像个受摆布的玩偶,看着一幕幕场景不断发生。
但下一刻,随着康米尔打了个响指,董俊像是忽然恢复了部分记忆,脑子里无端蹦出来关于这些人的长相和姓名,甚至还有一部分共同经历。
想起来了,这里是火星,是冬眠基地,是拟态网的记忆迷宫。
搞了半天,这不断重复的场景原来是这个用途,他们竟然要把自己从一个叫魏俊的懦夫脑子里赶出来!此时这家伙恍然大悟,难怪这些人所做的一切俨然像是驱魔仪式,而他则成了别人的陪衬,自己竟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心魔?
“喂,重演了这么久,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康米尔冲着他挥了挥手,像一个虚伪的老朋友:“每次都在细节上整过了,到底是哪里对不上?你要不要亲自解释一下?”
董俊本不想说什么,但嗓子忽然下意识干咳了两声,他发现自己能动了。坐在椅子上沉默片刻,这个男人慢慢站起身来,环顾营地里这幅早已烂熟于心的景象。
“所以你们觉得,该被抹去的是我?”
端起桌上的酒杯,董俊一饮而尽,随后用手拍了拍那个早已定格的父亲,但此时父亲脸上并没有一个完整五官,它像一块融化的蜡像,模糊不堪。
来到母亲面前时,他不由自主会心一笑,这副面孔仍显得那么熟悉而慈祥,接着他又轻轻摩挲着母亲的手掌,并将那只手举起来靠在自己脸上。
“这么多年了,还是很虚假,那个懦夫居然分辨不出来…”董俊摇着头指了指仍坐在椅子上的另一个自己:“如果身处地球,现在该被针对的是他。”
“我们倒也没打算针对你,只不过你每次强行占据身体,都会做出让另一个你吃不消的傻事。”康米尔耸了耸肩,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带入他的语言陷阱:“哦,对了,你就是他,他也是你,只不过在某些细节上,要是你们能达成一致,自然不必要这么麻烦。”
“原来你们觉得这是做傻事。”董俊摊开双手表示无法理解:“当年这个懦夫把太行号推入木星,如果不是我将这副身体钉在小行星上,那永远都是一具漂浮在太空中的尸体。”
“而且四十年来,你们一直打算让他接受回忆里那些假象,然后打造出一个符合你们期待的,听话的火星基地新成员。简直可惜,每次就差那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