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两棵树间系着个软床。
李霁开像是没骨头似的躺在上面,翘着腿,眯着眼,掏了掏耳朵,“又骂我。”
明大人骨秀神清,容色清澹,他优雅地在软床边坐下,一手托了个果盘,一手将一个果子递到她嘴里,漫不经心地道:“谁敢骂你?砍了脑袋就是!”
李霁开瞪他,“我发现你现在戾气有点重,是不是朕太宠你了?”
对方耷拉下眉眼,语气不无幽怨,“皇上这是瞧不上我了,你瞧瞧我现在这个样子,手无缚鸡之力,哪能比得上某些人……我啊,这是没用的废人一个。”他说得伤感。
李霁开头皮有些发麻,这人自从醒过来就这么作天作地,天天整得像个深闺怨妇,简直白瞎了他曾经的威名神武。
“你好好说话,”她忍不住道:“你还好意思和我说这些?若不是你自作主张,怎么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当年,是你明知有人要刺杀你,你依然不避不让,就是中毒的事你最后也是瞒着我的。”说到这,她想起当年那种惊惧叠加,浑浑噩噩的日子忍无可忍,“我还没有问你,你若是,若是真的那样了,可想过我怎么办?”
明大人梗了下,勉强道:“这不是没事么?我告诉过你,信我就是了。再说了,当时皇上疑忌我,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霁开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好宗家能全身而退。在你心里,我是不重要的那个。”
明大人没想到招惹出事端,忙辩解道:“怎么会?在我心里唯有你一个。”拉她的手,“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
李霁开甩开他的手,俯视着他,道:“你应该很早就有了推我上位的想法,所以不惜以身做饵。是不是?”
明大人沉默了下,叹道:“是。这江山本来就是薛家的,我不过是个冒充的。而且,我对那个位子根本没有兴趣。阿开,”他看着对方,认真地,“你说过,你守边疆,我守朝堂。若是你要的,我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李霁开凝他一瞬,撇了撇嘴,道:“那你知不知道人心易变?实话告诉你,你中毒身亡,朕本来吧是挺伤心的。后来想想,若是你真的去了,伤心那么个几年,或许就会把你忘了,将来会有秦大人,高大人,还可能有某个宗大人……”
“李阿开!”对方咬牙。
李霁开挑衅地冲他扬了扬下巴,撇过脸不理他。
明大人眉头皱起,手捂着胸口一副不胜痛楚的模样。
李霁开久久听不到动静,偷偷瞥了眼,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又疼了?郑杏手不是说解了毒就好了么?”
明大人闭目不吭声。
李霁开讨好地偎着他,就差摇尾巴了,“明大人,皇夫?爷?”揉着他的胸口,“我给你揉揉,揉揉,据说我这是龙爪,龙爪到百毒消……”
明大人终于纡尊降贵似的斜了她一眼。
她喜笑颜开,凑上去亲了口,“好啦好啦,不生气了。好大侄儿……”
对方满头黑线,“李霁开!”
……
一阵风转过亭子,将几片落叶吹得翻了个身,踉跄着飘远。
亭子里,福王和一个和尚正在下棋。
和尚的半边脸被火严重燎伤,唯有眼神清明,神态坦然。
他注视着棋盘。
福王迟疑了下,将一枚棋子移动了个位置。
和尚目光动了动,道:“王爷这是避敛?”
福王道:“行不去处,退一步,海阔天空;行得通处,让三分,则天高云淡。”他抬起眼,淡然地,“大师已经再三晓喻,弟子愚钝,今日才通彻一二。”
和尚摇头道:“那是王爷自有定断,与老衲无关。”
福王目光放空,远远似乎可见那对璧人相偎相依,笑语晏晏。他慢慢地道:“你已放下,我也该放下了。或许,这就是天意。”
和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前世之怨,来世之福,今世之争,一切不过是因果循环,万物皆有轮回而已。”他微笑,“国泰民安,睦邻友邦,至于是谁坐在那个位子上又有什么关系?这,应该是上天最好的选择。”
福王没有再说话。
两人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极目远眺,天高云淡,秋色怡人。这里,万里江山无恙,岁月正安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