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利害关系,心思单纯不懂里头弯弯绕绕的余清苒或许不明白,沉浸官场近二十年、看透了朝堂风雨的钱昭与宁远舟却是心知肚明。</P>
“阿盈,你觉得呢?”</P>
属实做不到见死不救,可也不愿因着救人而搭上自己的命,左右不定的余清苒只得将目光投向了一旁同样犹豫不决的杨盈。</P>
“……”杨盈却也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P>
“老夫以为不可!”一旁的杜大人更是彻底慌了神,“余女官医术超群,又是、又有那等奇妙的本事傍身,莫非也不能想到什么两全的办法?”</P>
“抱歉,但……也只能如此。”</P>
否则就算留下了这条被炸烂的腿,过于严重的伤势也会诱发一系列的感染与溃烂,最终也依旧是死亡的结局。</P>
“还是问问圣上自己的意思吧。”宁远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清苒姑娘可有法子让圣上醒来?”</P>
余清苒点点头:“有。”</P>
银针入穴,再配以特制的醒神草药香囊,原本还昏迷不醒的杨行远果真缓缓睁开了双眼。</P>
“……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P>
意料之中地一口回绝了这个在他眼中极其荒谬的提议,杨行远一时间勃然大怒,扬手便将正在收针的余清苒推翻在地:</P>
“滚!!都给朕滚!!”</P>
“清苒!”</P>
白净的手掌因着突然间的拄地而沾满了泥泞,掌心甚至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钱昭心头猛地一紧,赶忙俯身将跌坐在地的姑娘半揽在怀中扶起了身。</P>
他怎么敢……怎么敢——!</P>
柴明九死一生才得以幸运地回到自己身边,数十位六道堂的兄弟更是为了护卫他而殒命,眼下清苒不过是想要救他一命,却被他如此对待……!</P>
从怀中掏出布巾擦拭着那道伤口周遭的血迹,钱昭低垂着眼睫,嘴角因隐忍的怒意而紧紧抿作了一条细线。</P>
“皇兄……”</P>
“杨行远!”</P>
她却是与面带不忿之色的杨盈一起开了口,细细看去时更是满眼的怒意。</P>
与先前从容不迫噎得李同光和申屠赤瞠目结舌那时截然不同,余清苒居高而下死死盯着仍在嚷着什么的杨行远,嗓音虽然一如既往清朗,一声声质问却是字字锥心:</P>
“你是不是以为,大梧离了你这样的窝囊皇帝便没人能坐上国主之位了?!”</P>
“你说什……”这句话的杀伤力效果超群,原本还在怒斥六道堂众人护卫不周的杨行远竟真的满脸愕然住了嘴。</P>
“丹阳王也好,章崧也罢,哪个不比你更懂治国之道,哪个不比你更有上位者的风范?”</P>
动作轻柔却不失坚定地将钱昭微抬起拦住自己的手臂推回了原位,余清苒微微闭上双眼,再度抬头时已是满面的冷意:</P>
“你一直将罪责推给六道堂的诸位,口口声声说是他们护卫不周才害你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可你扪心自问,当真是他们的错吗?</P>
“听信宦官谗言的是你,害死大梧五万将士的是你;</P>
“贪功冒进连累所有人与你一起身陷险境的人是你,被李守基拉到永安塔下当街示众、丢尽了一国之君风范的依旧是你。</P>
“是那五万大梧将士跪下来求你带他们去天门关的,还是宁远舟和钱昭非要你追击北磐刺客的?</P>
“如果不是你自己自负自大,以为自己能如同太祖那般成就文武双全的美名,又怎么会被一个卖国的太监耍弄得团团转?”</P>
她当然知道自己身处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时代,也知道面前这人此时名义上依旧是大梧的天子,但隐忍多日的怒意早在杨行远那极其不领情的一推里彻底爆发,令她再也按耐不住呼之欲出的怒火:</P>
“是,你理所当然以为别人都应该为你的命负责,理所当然觉得是所有人亏欠你,但你有没有想过,你配吗?</P>
“太祖初立六道堂时便与一众道众同生共死,先帝御驾亲征时更是身先士卒率先奋勇杀敌,如今到了你这里,便成了人人应当为你死才合适?”</P>
“我是医者,只是因为要对得起自己所学的一切才想要冒险尝试,想要保住你的性命。”</P>
迎着杨行远一瞬间扭曲的神情,余清苒蹲下身拿起那把方才被钱昭放在了一旁的手术刀,眼神淡漠:</P>
“但你若是将皇位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宁可留个全尸也不肯接受治疗的话,那我也只能遗憾地说一声,爱莫能助。”</P>
随着尾音的落下,那柄小巧的手术刀化作了细碎的金色光点,渐渐消散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