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斗笠客(1 / 2)

身体也是武器。

美娜不等弘予琢磨自己上句话的深意,就摆开了架势,手里的灵蛇在斯逖尔之眼的黑暗中比划着,那模样好似一个老成的木工,又像是一个切西瓜的孩童。

美娜比划了半天,无计可施,突然看向弘予,道:你们能不能发挥点作用,不要在这碍眼。

弘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又掀起了一阵砂砾,飘向斯逖尔之眼。

美娜急道:喂喂,别碍眼也别帮倒忙,你看你又弄得到处是沙尘,我还怎么去切割最最黑暗的部分!

弘予:对,对不起。

美娜又比划了两下,丧气地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美娜:算了,急切不得,只能再等等了。

他们三个都站在斯逖尔之眼的边缘,一动不动。

虽然没有风,但仔细去看,那些细琐的砂砾,依然会不时地以一种反常的现象,向斯逖尔之眼中流逝。

美娜也察觉到这种现象,似乎她所说的,切割一片纯粹的黑暗的行为,成了不可能。

这些砂砾,承载的是继往全体生物非生物公共产生的信息池,也许某个砂砾中,储存的就是某位先祖的记忆。在这里以不规则,无规律的形式,消弭在斯逖尔之眼之中。

假设这些信息是不断增长的,那么这些砂砾就会不断地增多,溢出的部分不免会被不断地挤进斯逖尔之眼,导致美娜的计划无法实现。

美娜突然道:我们能不能在这边缘的四周,建起来一堵环绕的墙,堵住这些沙子不让它们掉下去,这样我就有机会去截取纯粹的黑暗了。

泠未:可是我们拿什么材料来建造这堵墙呢?

六只眼睛环绕四周苍茫的荒漠,又再度陷入了沉思。

……

赤瑶在一片漆黑的虚空中醒来,只见自己全身一丝不挂,散发着点点微光,恰好能照亮身边一巴掌的距离,上下左右已经失去了方向,无所凭依,仿佛置身于太空之中。

一个磁性的声音,忽远忽近,调动唤醒了赤瑶的听觉,从音色判断,好像是男声版的杜润易梦。

杜润易梦os:好孩子。

赤瑶本能地回答:你说谁?

但自己的声音在嗓子里转了半天,都没能发出声来。

杜润易梦os:可怜的灵魂。我能看到。如此的伤心,如此的坚强,如此的跌宕。

赤瑶嘴巴动着,但还是无法发出一点的声音。

杜润易梦os:我能看到。一名刺客,追踪自己的刺杀目标,来到了一处墓穴,遭遇了机关,骸骨魔鬼和食尸妖怪,九死一生重见天日之后,反而被当成盗墓贼,人人喊打。人类生性如此,短暂的生命贪恋长久的富贵,就连死后也不愿放弃身外之物,而那些活着的,也会以自己的贪欲,去妄自猜度他人。这样的人类聚在一起,他们的声音会盖过一切,被认定的盗墓贼无论再说什么,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掠夺才是人类的本性,偏信才是人类的常态。

赤瑶若有所思,安静地听着杜润易梦的声音。

杜润易梦os:人类为什么总是宣扬,当下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是为了将来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干嘛非要绕这样一个圈子?如果第二天就死了呢?这种观念并非只是来自他人的被动灌输,有些人类自个儿也会为昧着本心,试图去说服自己。持续自我安慰的谎言往往会让人类更加害怕面对真相。乃至自己。仿佛那个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

赤瑶已经被杜润易梦深深的吸引住了。

杜润易梦os:虚伪。人类的底色,以至于说的每一句话,都要绕过最基本的信任去揣测字面背后的潜在台词。杀戮被描述成拯救,迂腐被赞美为忠诚,无知被解释为天真,软弱被包装成仁慈,傲慢被追捧成风度,贪欲被美化为爱慕。悲欢并不相通,但同样卑劣。其源头是什么?答案呼之欲出——正是成千上万年以来人类将政权托管给道貌岸然的精灵不作为的苦果。是精灵亲手打造了人类的意识形态,教你们去爱精灵,教你们去恨魔鬼。编造出一系列或欢喜,或激愤,或忧愁,或垂念,或哀伤,或恐惧,或惊骇的动人故事,教给诗人,歌手,剧作家去传唱。我能看到。

赤瑶无法控制地展开了幻想。

杜润易梦os:吾等魔鬼,至真至直,一以贯之,试想一个摆脱了精灵糟糕的教化下的人类社会体,在魔鬼的庇佑下,不再遭受思想的禁锢,不再罹犯思维的懒惰,行则使命必达,静则安然无恙,人人没有邪念,事事没有争端,在有限的生命里迸发出无限的能量,在卡莫地曼上真正地获取自己的一席之地,纯粹而干净,真挚又直接,岂不美哉?

赤瑶突然说了句话,打断了杜润易梦的演讲。

赤瑶的声音虽然低微,但说得字正腔圆。

赤瑶:那么,既然魔鬼的庇佑如你说的那么好,什么还要对人类下生殖诅咒呢?

杜润易梦停止演讲。

在黑暗、悬浮与空洞中,聒噪比安静更让人难以忍受。

赤瑶:说话呀!回答我!

许久,在赤瑶濒临崩溃的边缘,杜润易梦终于悠悠地说了一句。

杜润易梦os:我能看到。

赤瑶:你到底能看到什么!我是在你的体内吗?要看也是我能看到你!现身吧!不要回避我!

然而再也没有回应。

……

西山欧勒的尸身,在水面上飘荡,宛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干瘪褶皱,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

魔鬼是不会死的,至少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消灭。

一条简易的木排缓缓地靠近,几乎没有掀起水波,只有在长篙触底发力的时候,才撩起一阵涟漪。

水好像很重,安安静静,又好像很稠,滑滑腻腻。

木排停在了西山欧勒的边上,斗笠半掩,如炬目光看向西山欧勒的尸身。

斗笠客:死掉的魔鬼,真晦气,呸。

斗笠客抽出刀,用刀鞘末端戳了戳西山欧勒的尸身。

斗笠客:水榭之星的战斗比预想的要凶险几分呢。看起来还是个老魔鬼……

“老”字刚一说出口,西山欧勒的尸身突然抽搐了一下。

斗笠客的反应非常镇定,稳稳地拉起架势,就像是耍蛇人面对陌生的毒蛇王,既专注又松弛。

斗笠客:没死透?

西山欧勒:说谁老呢!

西山欧勒的躯体,支离破碎,被撕裂开来的上下颌缀在颅骨两侧,它的声音是从嗓子里发出来的——如果那还能称为是嗓子的话——几根韧带牵扯着声带,发出破锣一般的嘶哑又尖锐的声音。

斗笠客又戳了一刀,道:十分已经烂了九分,就算不老,也算不得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