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那天,城里热闹非凡,吴侍御的女儿也兴致勃勃地前往十王殿游玩。这十王殿平日里就香火旺盛,上元节更是游人如织、熙熙攘攘,各种人等混杂其中。人群里,有个无赖之徒,一眼便瞧见了吴侍御的女儿,瞬间被她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邪念顿生。
这无赖贼子按捺不住内心的欲念,在游玩过后,偷偷地四处打听女子的住处。经过一番暗中查访,终于摸清了她家的位置。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他带着绳索和梯子,悄悄来到女子家的院墙外。他熟练地架好梯子,顺着梯子爬上墙头,然后翻进院内。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女子的卧室门前,用随身携带的工具在门上挖了个洞,钻了进去。
一进卧室,无赖先是瞧见一个婢女睡在床下,怕婢女醒来坏了他的好事,便心狠手辣地将其杀害。随后,他又一步步逼近吴侍御的女儿,企图逼迫她与自己发生淫乱之事。女子拼死抵抗,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呼喊求救。无赖见女子不从,恼羞成怒,竟又残忍地将她杀害。
吴夫人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喧闹声,心里觉得不对劲,便喊婢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婢女走进女儿房间,看到眼前的惨状——地上躺着两具尸体,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跑了出来。这一叫,瞬间惊醒了家中所有人,大家纷纷起床,匆忙赶到女儿的房间。众人看到女子和婢女的尸体躺在堂上,女子的头颅就放在脖颈旁边,顿时悲痛欲绝,一家人抱头痛哭,哭声震天,整个府邸都沉浸在一片混乱与悲痛之中,闹腾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吴夫人强忍着悲痛,想要给女儿整理遗容,揭开盖在女儿身上的被子。这一揭,却发现了一件离奇的事情:女儿的身体还在,可头颅却不翼而飞了。吴侍御夫妇悲愤交加,认为是侍女们看守不力,导致女儿的头颅被野狗叼走吃掉了。于是,他们将所有侍女都抓起来,一顿毒打,逼问头颅的下落。
无奈之下,吴侍御只好将此事上报给了郡里。郡里的官员得知此事后,大为震惊,当即下令严令限期抓捕凶手。然而,三个月过去了,尽管官府全力搜捕,却始终没能抓到这个罪大恶极的无赖贼子。
渐渐地,吴侍御听闻了一些关于朱家换头的奇异传闻。吴侍御心中起疑,便派家中的老妇人前往朱家打探情况。老妇人来到朱家,见到了朱尔旦的夫人,这一看,吓得她转身就跑,慌慌张张地回去把所见所闻告诉了吴侍御。吴侍御看着女儿的尸体依旧停放在家中,心中又惊又疑,实在无法判断这其中的缘由。他猜测朱尔旦是用了某种邪门歪道的法术杀害了自己的女儿,于是怒气冲冲地前往朱家质问朱尔旦。
朱尔旦赶忙解释道:“我妻子夜里做梦,醒来就发现自己换了个头,我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您要是说我杀了您女儿,那可真是冤枉我了。”吴侍御根本不相信朱尔旦的话,一怒之下,将他告到了官府。官府将朱尔旦的家人全部抓起来审讯,可众人的说法都和朱尔旦说的一模一样,郡守面对这样离奇的案件,也一时难以决断。
朱尔旦回到家中,心急如焚,赶忙向陆判官寻求解决办法。陆判官淡定地说:“这不难,我会让他女儿亲自说明真相。”
当天夜里,吴侍御梦到了自己的女儿。女儿对他说:“爹爹,女儿是被苏溪的杨大年杀害的,和朱孝廉没有关系。只因朱孝廉嫌弃妻子容貌不够美丽,陆判官就取了女儿的头,给朱妻换上,所以女儿虽然身体死了,但头却还活着。希望爹爹不要与朱孝廉结仇。”吴侍御醒来后,把这个梦告诉了夫人,没想到夫人说自己也做了同样的梦。
于是,吴侍御将梦中女儿所说的话告知了官府。官府派人一查问,果然有杨大年这个人,立刻将他捉拿归案,并给他戴上枷锁。杨大年见事情败露,只得认罪伏法。
真相大白后,吴侍御亲自前往朱家,请求拜见朱尔旦的夫人。从那以后,吴侍御和朱尔旦结为翁婿。吴侍御把朱尔旦妻子原来的头颅,与自己女儿的尸体合葬在一起,也算是给这桩离奇的案件画上了一个句号。
朱尔旦三次参加礼部主持的会试,却都因为违反场规而被逐出考场,功名之路屡屡受挫,这让他彻底对仕途失去了信心,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就这样,三十年的时光匆匆而过。
一天夜里,陆判官突然前来,神色凝重地对朱尔旦说:“你的寿命快到尽头了。”朱尔旦听后,并没有惊慌失措,平静地询问自己还能活多久。陆判官回答说:“只有五天时间了。”朱尔旦又问:“你能不能救我呢?”陆判官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都是上天注定的,人怎么能私自改变呢?况且在豁达之人看来,生与死不过是一回事,何必把活着当作快乐,把死亡当作悲伤呢?”朱尔旦觉得陆判官说得很有道理,便不再强求。
于是,朱尔旦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寿衣、棺材等丧葬用品。一切准备妥当后,他穿上华丽的衣服,安然离世。第二天,朱尔旦的夫人正扶着灵柩悲痛哭泣,突然,朱尔旦的身影缓缓从外面飘然而至。夫人吓得浑身一颤,朱尔旦轻声说道:“我确实已经变成鬼了,但和生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放心不下你这个寡母和年幼的孩子,实在是眷恋不舍啊。”夫人听了,悲痛万分,泪水止不住地流,浸湿了胸前的衣裳。朱尔旦在一旁温柔地安慰着她。
夫人哭着说:“自古以来就有还魂的说法,你既然有灵,为什么不再重生呢?”朱尔旦回答道:“天命不可违背啊。”夫人又问:“那你在阴司都做些什么呢?”朱尔旦说:“陆判官推荐我去督察案牍事务,还授予了我官爵,倒也没有什么辛苦的。”夫人还想再问些什么,朱尔旦打断她说:“陆公和我一起来的,你赶紧准备些酒菜吧。”说完,便快步走出了房间。
夫人依照他的话,赶忙准备好酒菜。不一会儿,就听到房间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饮酒碰杯的声音清晰可闻,朱尔旦那爽朗的笑声和高谈阔论的声音,就好像他还活着一样。到了半夜,夫人悄悄前去窥探,只见房间里空荡荡的,朱尔旦和陆判官已经悄然离去。
从那以后,每隔两三天,朱尔旦就会回来一次。有时还会留宿,与夫人诉说着离别后的思念之情,对家中的大小事务,他也会顺便帮忙打理。朱尔旦的儿子朱玮当时才五岁,每次朱尔旦回来,都会把他抱在怀里,疼爱有加。等到朱玮七八岁的时候,朱尔旦就在灯下教他读书识字。朱玮也十分聪慧,九岁就能写出漂亮的文章,十五岁便考中了秀才,他竟然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早已离世。
随着时间的推移,朱尔旦回来的次数渐渐变少,只是每个月偶尔来一次。但他对家人的关怀,从未减少。
在一个静谧的夜晚,朱尔旦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家中。这一次,他神色凝重,带着几分不舍,缓缓走到夫人面前,轻声却又郑重地说道:“今天,我是来和你永别的。”
夫人听闻此言,犹如五雷轰顶,眼中瞬间蓄满泪水,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要去哪里?”朱尔旦微微仰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敬畏,回答道:“承蒙天帝的任命,我即将赴任太华卿一职,路途遥远,事务繁杂,以后恐怕无法再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夫人和儿子朱玮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两人紧紧抱住朱尔旦,放声大哭起来。朱尔旦看着悲伤的妻儿,心中满是怜惜,温柔地安慰道:“别这样!儿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咱家的生计也还能维持,这世间哪有永不分离的夫妻呢!”
随后,朱尔旦将目光转向儿子,眼神中充满了期望与嘱托,说道:“一定要好好做人,不要荒废了学业,丢了父亲的颜面。十年之后,咱们父子还会有相见的机会。”说完,朱尔旦深深看了一眼这个生活多年的家,毅然转身,大步迈出家门。
自那之后,朱尔旦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夫人和朱玮在无尽的思念中,继续着往后的生活。
时光匆匆,一晃多年过去,朱玮二十五岁时,高中进士,被任命为行人之职。一日,他奉命前往西岳华山进行祭祀。
在途经华阴的官道上,朱玮一行人正有条不紊地前行。突然,远处一阵喧闹,只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车马华丽,羽葆飘扬,气势不凡,朝着朱玮他们的仪仗队疾驰而来。朱玮心中一惊,十分诧异,赶忙仔细观察那车中的人。这一看,他瞬间愣住,眼眶陡然湿润,原来车中的人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父亲朱尔旦!
朱玮激动得不能自已,急忙下马,快步跑到道路左边,扑通一声跪地,放声大哭起来。朱尔旦听到动静,停下了马车,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眼中满是欣慰,说道:“你的官声很好,我也就放心了,死也瞑目了。”朱玮满心都是与父亲重逢的喜悦与激动,趴在地上久久不愿起身。
然而,朱尔旦却深知自己公务在身,不能久留,催促着车夫继续赶路,马车疾驰而去,丝毫没有停留。走出数步后,朱尔旦回望儿子,心中万般不舍,解下腰间的佩刀,派人送给朱玮,并远远地大声说道:“佩戴这把刀,你日后定能显贵。”
朱玮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满心想要追随父亲。可只见那车马和随从,如疾风般迅速,转瞬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朱玮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远方,心中充满了失落与遗憾,久久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
过了许久,朱玮才回过神来,缓缓抽出父亲赠送的佩刀。只见这刀制作极其精巧,工艺精湛,刀柄上镌刻着一行字:“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 。”
后来,朱玮凭借自身的才能与努力,仕途顺遂,一路高升,最终官至司马之位。他育有五个儿子,分别取名为朱沉、朱潜、朱沕、朱浑和朱深。
有一天夜里,朱玮沉沉睡去,恍惚间梦到了父亲朱尔旦。在梦中,父亲神色和蔼,目光慈祥地看着他,缓缓说道:“那把佩刀,应该赠给朱浑。”朱玮醒来后,对这个梦境印象深刻,深知这是父亲在冥冥之中给予的指引,于是决定遵从父亲的嘱托。
朱浑得到佩刀后,仿佛受到了某种激励,更加勤奋努力地读书和为官。随着时间的推移,朱浑步入仕途,凭借着自身的才华与品德,一路晋升,最终担任了总宪一职。在任期间,他清正廉洁、公正无私,一心为民,处理政务雷厉风行,做出了许多政绩,深受百姓的爱戴和赞誉,在官场中留下了极好的政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