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之 酒友、莲香(1 / 2)

酒友

有个姓车的书生,家里不算富裕,却极其喜爱喝酒,每晚要是不喝上三大杯,就根本睡不着觉,所以他床头的酒壶常常都是满的。

一天夜里,车生从睡梦中醒来,在翻身的时候,感觉身旁好像躺着个人,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衣裳掉落在床上了。伸手一摸,只觉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形状像猫但体型要大得多。他赶紧点起蜡烛查看,竟然是一只狐狸,像狗一样趴在那儿,醉得人事不知。再看自己的酒瓶,已经空空如也。车生见状,不禁笑着说:“这可真是我的酒友啊。”

他不忍心叫醒狐狸,便将衣服轻轻盖在狐狸身上,还把自己的手臂搭在上面,与它一同躺下,并且留着蜡烛,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变化。到了半夜,狐狸伸了个懒腰,车生笑着说:“睡得可真香啊!”说着,他掀开盖在狐狸身上的衣服一看,眼前竟然是一位戴着儒冠、容貌英俊的男子。

男子立刻起身,在床边向车生叩拜,感谢他不杀之恩。车生说道:“我痴迷于美酒,别人都觉得我傻。而你呀,就如同我的知音鲍叔牙。要是你不嫌弃我,咱们以后就做酒桌上的好伙伴。”说完,车生拉着男子上了床,两人又接着睡,车生还对他说:“你以后可以常来,别跟我见外。”狐狸化作的男子点头答应了。

等到车生再次醒来,那狐狸已经离开了。于是,车生特意准备了一大壶美酒,专门等着狐狸再来。

到了傍晚,狐狸果然又来了,两人紧挨着坐在一起,欢快地饮酒畅谈。狐狸酒量极大,还特别擅长讲笑话,逗得车生哈哈大笑,两人都觉得相见恨晚。

酒过三巡,狐狸略带醉意地说:“我屡次畅饮你准备的美酒,该如何报答这份恩情呢?”车生摆了摆手,豪爽地回应:“不过是几杯酒带来的欢乐,不值一提,何必挂在嘴边!”狐狸却认真地说:“话虽如此,可你是个家境贫寒的读书人,每一文钱都来之不易。我得为你想想办法,挣些买酒的钱。”

第二天晚上,狐狸一来就告诉车生:“从这儿往东南方向走七里路,路边有别人遗失的钱财,你明天一早可以去取来。”第二天清晨,车生赶忙按照狐狸说的方向去找,果然在路边捡到了二两银子。他十分高兴,立刻去集市上买了美味的菜肴,准备晚上和狐狸一起享用。

过了几天,狐狸又对车生说:“你家院子后面藏着一窖钱,应该把它挖出来。”车生半信半疑地照着做了,没想到真的挖出了一百多吊钱。他兴奋得不得了,对狐狸说:“如今我口袋里有钱了,再也不用为没钱买酒发愁啦。”狐狸却摇摇头说:“这可不行,车辙里的积水怎么能长久取用呢?我们得想个更长远的办法。”

又过了些日子,狐狸对车生说:“现在集市上荞麦种子的价格很低,这可是个囤积的好机会。”车生对狐狸的话深信不疑,便收购了四十多石荞麦种子。周围的人得知此事,都纷纷嘲笑他傻。

然而没过多久,当地遭遇了严重的旱灾,地里的禾苗和豆子都干枯死了,只有荞麦还能种植。一时间,荞麦种子变得极为抢手,车生把之前囤积的种子卖出去,赚了十倍的利润。凭借这笔钱,车生的家境越发富裕,还购置了二百亩肥沃的田地。

从那以后,只要车生向狐狸请教,种小麦该种多少,小麦就会丰收;种黍子该种多少,黍子也会丰收。总之,一切农作物种植的时机和数量,车生都听狐狸的安排。

随着时间的推移,车生和狐狸的关系越来越亲密。狐狸称呼车生的妻子为嫂子,对待车生的孩子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后来,车生去世了,狐狸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莲香

有个叫桑晓的人,表字子明,是沂州人。他年少时就失去了父亲,在红花埠设馆教书。桑晓为人沉静稳重,喜欢独处,每天只出门两次,去东邻人家吃饭,其余时间都稳稳地坐着读书。

一天,东邻的书生偶然来访,开玩笑说:“你独自住在这里,难道不怕鬼狐吗?”桑晓笑着回答:“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怕鬼狐的?要是雄性的来了,我有利剑对付它;要是雌性的,我还会开门迎它进来呢。”

东邻书生回去后,和朋友们商量了个主意,他们把一个妓女从墙上用梯子送过来,让她去敲桑晓的门。妓女轻轻弹了弹手指,敲响了门。桑晓听到声音,从里面窥探并询问是谁。妓女故意压低声音,自称是鬼。桑晓一听,顿时吓得浑身发抖,牙齿也“咯咯”作响。妓女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见桑晓没有开门的意思,便慢慢地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东邻书生来到桑晓的书房,桑晓把昨晚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还表示打算收拾东西回家。东邻书生听后,忍不住鼓掌大笑,说:“你怎么不开门把她迎进来呀?”桑晓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是被捉弄了,于是又像往常一样安心住了下来。

过了半年,一天夜里,有个女子前来敲响了桑晓的房门。桑晓以为又是朋友来捉弄他,便打开门请她进来,没想到眼前的竟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桑晓又惊又喜,忙问她从何处而来。女子回答道:“我叫莲香,是西边那家的妓女。”红花埠这地方青楼众多,桑晓便信以为真。于是,他吹灭蜡烛,与女子一同上了床,两人情意绵绵,亲密无间。从那以后,莲香每隔三五天就会来一次。

一天晚上,桑晓独自坐着沉思,忽然,一个女子轻盈地走了进来。桑晓以为是莲香,便迎上去与她搭话。等看清女子的面容,才发现并非莲香。这女子年仅十五六岁,衣袖轻垂,头发还未束起,身姿婀娜,气质优雅,走起路来,像是要离去却又停住,模样十分动人。桑晓大为惊愕,怀疑她是狐仙。

女子见状,忙说道:“我是良家女子,姓李。倾慕您的高雅气质,希望能得到您的垂爱。”桑晓心中欢喜,握住她的手,却感觉冰冷如冰,便问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女子回答:“我自幼体质孱弱,又常在夜里受霜露侵袭,怎能不凉呢!”不久,两人宽衣解带,桑晓发现女子果然是处子之身。

女子说道:“我因与您有缘,这清白之身,今日便交付给了您。若您不嫌弃我出身鄙陋,我愿常伴您左右。这房里不会有其他人吧?”桑晓说:“没有别人,只有隔壁的一个妓女会来,但不常来。”女子说:“那我得小心避开她。我与那些青楼女子不同,您一定要保守我们的秘密。她来我就走,她走我再来。”

鸡叫时分,女子要离开了,临走前送给桑晓一只绣花鞋,说道:“这是我脚上穿的,您把玩它,便能寄托对我的思念。不过,要是旁边有人,可千万别拿出来把玩!”桑晓接过绣花鞋,只见那鞋尖翘起,如同解结的锥子,心里十分喜爱。

第二天晚上,房里没有人,桑晓便拿出绣花鞋仔细端详。没想到,女子竟突然飘然而至,两人于是又亲昵起来。从那以后,每当桑晓拿出绣花鞋,女子就一定会随即出现。桑晓觉得十分惊异,便问她缘由,女子笑着说:“只是恰好赶上那个时候罢了。”

一天夜里,莲香来了,她一看到桑晓,便惊讶地说:“郎君,你怎么神情如此萎靡不振呀?”桑晓一脸茫然,回答道:“我自己倒没察觉到。”莲香听后,便与桑晓告别,两人相约十天后再见。

莲香走后,李氏每晚必定前来。这天,李氏问桑晓:“你的那位情人怎么这么久都不来呀?”桑晓便把与莲香相约十日的事告诉了她。李氏微微一笑,又问:“在你眼中,我和莲香谁更美呢?”桑晓赶忙说道:“你们二位都堪称绝美。不过莲香姑娘的肌肤更加温润柔和。”

李氏一听,脸色瞬间变了,说道:“你说我俩都美,不过是当着我的面这么讲罢了。她想必是月宫里的仙子,我自然是比不上她的。”说完,便有些闷闷不乐。

随后,李氏屈指一算,十天的期限已满,她叮嘱桑晓不要透露风声,说自己要偷偷去窥探莲香。

第二天夜里,莲香果然来了,一进门就与桑晓有说有笑,相处得十分融洽。等到两人就寝时,莲香突然大惊失色,说道:“不好啦!才十天没见,你怎么如此疲惫虚弱,元气大损?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别的事了?”桑晓赶忙询问原因,莲香说:“我通过你的精神气色就能看出来,你的脉象紊乱如一团乱丝,这是被鬼缠身的症状啊。”

第二天夜里,李氏来了,桑晓问她:“你去窥探莲香,觉得她怎么样?”李氏回答:“确实很美。我就说这世间难有如此佳人,果然是只狐狸精。她离开后,我悄悄跟着她,发现她在南山的洞穴里居住。”桑晓怀疑李氏这是在嫉妒莲香,便随口应了几声。

过了一晚,桑晓开玩笑地对莲香说:“我本来是不信的,可有人说你是狐狸呢。”莲香赶忙追问:“是谁这么说的?”桑晓笑着回答:“我逗你玩呢。”莲香又问:“狐狸和人又有什么不同呢?”桑晓说:“被狐狸迷惑的人会生病,严重的话甚至会死,所以让人害怕呀。”莲香说道:“并非如此。像你这般年纪,房事之后三天,精气就能恢复,就算我是狐狸又有什么妨害呢?倘若每天都过度损耗精气,人自己造成的伤害可比狐狸厉害多了。这世上那些病入膏肓的人,难道都是被狐狸蛊惑致死的吗?不过,肯定有人在背后议论我。”桑晓极力表明没人这么说,可莲香追问得越发急切,桑晓没办法,只好把李氏说的话告诉了她。

莲香说:“我就奇怪你怎么如此疲惫不堪。但怎么会到这般地步呢?她恐怕不是人吧?你先别说,明晚,我就像她窥探我那样去看看。”

这天夜里李氏来了,才说了没几句,就听到窗外传来咳嗽声,她赶忙匆匆逃走了。莲香走进来,说道:“你危险啦!她真是鬼物!贪恋她的美貌却不赶紧断绝往来,你离死期不远了!”桑晓觉得莲香这是在嫉妒李氏,所以默不作声。

莲香接着说:“我就知道你对她难以忘情,可我不忍心看着你送命。明天,我会带药来,为你去除体内的阴毒。幸好病根还浅,十天左右病症就该痊愈了。请让我和你同榻而眠,以便观察你是否痊愈。”

第二天夜里,莲香果然拿出药给桑晓吃。没过一会儿,桑晓就腹泻了两三回,却感觉脏腑清爽,精神一下子好了起来。他心里虽然感激莲香,但始终不相信李氏是鬼。

从那以后,莲香每晚都和桑晓同床共枕,紧紧依偎着他。桑晓想要与她亲热,莲香总是制止。过了几天,桑晓的身体逐渐恢复,肌肤丰满,精神饱满。莲香打算离开,临行前殷切地叮嘱桑晓,一定要和李氏断绝往来,桑晓随口答应了。

然而,每当晚上关上房门,挑亮灯烛,桑晓就会忍不住拿起李氏送的绣鞋,满心思念。这时,李氏忽然出现了。因为这几天两人没能相见,李氏脸上满是埋怨的神色。桑晓赶忙解释说:“她这几晚一直像巫医一样照顾我,你别生气,我对咱俩的感情可是真心的。”李氏听了,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桑晓在枕头上轻声对李氏说:“我可太喜欢你了,但是有人说你是鬼呢。”李氏听后,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骂道:“肯定是那个淫荡的狐狸精迷惑了你的耳朵!要是你不跟她断绝关系,我就再也不来了!”说完,便呜呜地哭了起来。桑晓赶忙说了许多好话安慰她,这才让她止住了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