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外锣鼓吹吹打打,议论声,起哄声和道贺声不绝于耳,郁繁撑着头,饶有兴致地透过那些缝隙打量着外面的一切。
半晌,花轿终于到了谢府。谢公子按照婚俗轻踹了几下花轿,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身段匀称的新娘迎出了花轿。
那只汗湿了的手再次握住了她的手,郁繁向两人交握的手瞥过一眼,然后迅速收回视线。
这个谢嘉煜,难道还是个胆小怕事的?都这么久了,他紧张的毛病怎么还没有改过来?
郁繁心中掠过一丝嫌弃。
她的手动了动,倏地碰到了新郎手掌心的一处硬硬的东西。郁繁琢磨着,这大概是习武练出的茧。
她思索,谢嘉煜此人又不是一个武将,为什么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
思考的时间,两个人已经走过一长串人流,紧接着,谢嘉煜带着她跨过火盆。两个人终于来到了谢府的正厅。
谢怀义和谢夫人坐在主位上,皆是一脸复杂地看着不远处那并肩伫立着的一对男女。
司仪唱起来:“一拜天地。”
郁繁转身面向南方,同谢嘉煜一齐跪了下去。
“二拜高堂。”
她再次转身,抬眼便看到主位上两人引人深思的表情。
“夫妻对拜。”
这次,身旁的谢嘉煜整个身子轻轻地颤了一下,虽不明显,但郁繁还是察觉到了。
两个人对面而拜。
郁繁抬眼看着面前之人的面容,便看到他神情奇异,脸上表情十分僵硬。
奇怪,太奇怪了……
仪式结束后,郁繁被李嬷嬷搀扶到房中。
李嬷嬷从小到大陪伴在孟楚身旁,这次孟楚嫁到谢府,她自然也跟过来了。
坐在床上,李嬷嬷陪她说了会儿话,然后慢慢走了出去。
转眼间,这间敞亮的房间便只剩下了郁繁一个人。
郁繁抬手掀起盖头,轻轻的一个动作,凤冠上悬着的一颗莹润饱满的珍珠便随之在她额头前轻荡。
郁繁抬眼盯了这珍珠一会儿,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将它拔下来的计划。
她将珍珠撩上去,侧眸仔细打量着这个富丽堂皇的房间。
到处都是红色的双喜字,两扇朱漆木门,左右共六扇窗户上,铜镜,以及她身后的墙壁上。
郁繁目不暇接。
这人间的婚礼,果然讲究。
窗外,天色愈来愈沉,郁繁偏头望去,大门外丫鬟正在将风灯悬在檐上。
她托着腮,心中思量着待会儿该如何对待这个表里不一的谢公子。
红色喜烛噼啪爆了一声,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郁繁重又蒙上了自己的脸。
她垂着眸,慢慢的,一双做工极好的靴子停在了她眼前。
许久,眼前的人都没有再动作。
郁繁刚要抬头,却听他说道:“我今晚有事,怕是不能和你同房了。”
说到同房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放的很轻。
话音一落,那双靴子便向右转了个弯,眼看着就要向门外走去。
等等,这算什么,新婚夜就给她一个下马威?
郁繁扬起眉,然后,她匆忙站起身拉住那人的衣袖,口中大喝:“你留下!”
蓦的,她猛地掀开盖头,一双锐利的目光直直地看向眼前的男子。
男子被她抓住,似是有些手足无措。他回头,当看到新娘的面容时,他原本平淡的眼神瞬间起了一层涟漪。
他颇有些迷惘地看着她。
“谢……”
“你……”
两个人同时惊疑出声。
郁繁端详着这张脸。浓而挺的眉,狭长的眼,还有那高挺的鼻梁,她双眼微眯,这个人怎么越看越像谢思行?!
而眼前之人,也就是谢思行,他看着眼前之人熟悉的面孔,忽然陷入了沉思。
这个女子,不是他在浮玉山脚碰见的少女吗?
谢嘉煜逃婚太过猝不及防,无奈之际,他只好使用从前零星学过的幻术扮成谢嘉煜的样子,企图在新婚当日瞒天过海。
可现在……看到对面人的模样,他的脑子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谢思行不知道,在这惊疑不定的时刻,他那本来生疏的幻术一瞬间便露出了马脚,令眼前的郁繁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面容。
郁繁嘴唇不断开合,脑海中那些戏谑的话语全都被堵在了胸口处。她已经被面前的场景惊得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僵硬的动作,唇角僵着的笑意,生汗的手,以及手掌心那厚厚的茧……今天发生的古怪的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谢思行他,怎么会出现在了这里?而且,他为什么要用他那蹩脚的令人不快的粗陋的幻术幻化成另一个人的面貌?
等等,谢……他们都姓谢,谢思行又劳心劳力假扮新郎,这亲密的关系,郁繁福至心灵。谢思行……竟然是这谢公子的兄弟,而且,恰巧又被她撞上-真是一个天赐的报复的机会。
这发现不禁让郁繁笑了出来。
她唇角弯起来,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完成了新月的形状,两颊生出了红晕。
谢思行听着身前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又见她明媚动人的笑容,整个人忽的被攫住了。
红烛高燃,烛花倏地爆了一下。
谢思行从怔愣中回神,忽的想起来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眼眸看向郁繁牵着他的手,然后抬眼向她看来,目光中有着许多歉意。
“孟姑娘,十分抱歉,我今晚确实有重要的事情。”
郁繁愈发想笑,她憋得难受。面上,她却是诧异地看着谢思行逃避躲闪的神情,不解地问道:“怎么,是我这身打扮不好看吗,竟然不能让你为我停留?”
听着少女的质问,谢思行心中歉意再次涌现。
“是我的错,和孟姑娘没有什么关系。”
郁繁瞪他:“今日可是大婚的日子,公公他怎么会安排你做事情,你分明是在躲我!”
“孟姑娘,绝对不是!和我父亲无关!”
父亲的称呼极其熟稔,郁繁愈发笃定他就是谢大人的儿子。
“你说,你有什么事情?”她蹙着眉逼问,两张面孔的距离逐渐拉近。
谢思行慌忙后退一步:“是家里的生意……”
“有什么生意能让你新婚夜都不过便急忙赶着去?”郁繁睨着他。她神情愈是凶狠,心中的愉悦便越发的多。
谢思行眼眸闪烁,他离家数年,一时也不清楚家里的生意都有哪些。
于是,他沉默了。
郁繁趁势拉过他的手:“看来就是躲我的了,那你就不要走了,否则我要生气了。”
谢思行惊奇地看着眼前之人,怔了怔,他开口说道:“孟姑娘,我……”
郁繁眉梢轻挑,不满道:“我们都已经成婚了,你该叫我一声夫人了。”
谢思行震惊地看着她,一时无措极了。
眼前少女语气真挚,眼神天真无邪,又是一脸真诚地看着他。
她说的确实不错。
谢思行思忖着,若这是一个平常的婚礼,谢嘉煜当晚肯定会唤对面的人一声夫人的。
于是,他说服了自己,破罐子破摔地喊道。
“夫人。”
郁繁抑制不住地笑了。
谢思行没有多想,只以为她是因这称呼而感到高兴。
“夫君。”半晌,郁繁戏谑道,语调拉长,带着无形的蛊惑。
谢思行触电般颤了一下,心底忽然涌现出无数的羞耻和愧疚。
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