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只有树梢低唱和流水潺潺的声音。
谢嘉煜难言地看向身边的人,视线下移,转向她手中的鹅妖。
“你要将它的绳子解开?”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说道,“你只凭几句话,便相信它不是个反复无常的妖么?”
孟楚没答他的话,而是轻柔地抚摸着鹅妖顺滑的羽毛。
“告诉我身边的这位哥哥,你现在多少岁了?”
哥哥……谢嘉煜闻言抖了一抖,她竟然相信她真能与这只鹅妖和平相处。
“你不必……”
孟楚激动地打断他:“你看,它在衔树枝呢。”说着,她将收集的树枝摆放在树干一旁,任鹅妖挑选。
谢嘉煜有些无奈,看了眼身旁之人,他蹙起眉观察着鹅妖的动作。
果真如楚灵雅所说,这只鹅妖在将身边那些散乱的树枝规整摆放在一起。
片刻,当整整齐齐的十二根树枝被安放在地面上时,谢嘉煜震惊了,而孟楚则是兴奋地抱住了鹅妖的颈项。
“你看,它才十二岁,按妖族的年龄换算,还是个稚童呢,哪里懂什么事情?”
谢嘉煜面上惊疑未退:“那日它驱赶我们离开那家黑店,不是在打家劫舍吗?”
孟楚霎时严肃起来,看着那鹅妖道:“这件事情,你必须说清楚。”
“嘎——”鹅妖再次发出一声长叫。
谢嘉煜凑过去:“它说了什么?”
孟楚摇头:“我没听懂。”
……怎么时灵时不灵的。
孟楚板着脸拿起一根树枝在鹅妖面前轻晃:“会点头和摇头么?”
鹅妖点头:“嘎——”
“很好。”孟楚一本正经道,“我问你答。”
看着这副场景,谢嘉煜忽然觉得心情复杂。又看了眼,他转过身,蹙着眉说道:“你先问着,我去周围走走。”
林间清风醒人心脾,谢嘉煜站在其中,昏昏沉沉的脑海终于清醒了些。
闭目靠在树干上,谢嘉煜难得获得身心的平静。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近及远,移动的速度听起来缓慢,谢嘉煜心想,这可能是林间的走兽。
他淡然睁开双眼。
那走兽所在之地没有月光,看不清它具体的模样,谢嘉煜双眼微眯,仔细窥着它的身形。
片刻,谢嘉煜不无惊讶地发现,不远处的“走兽”,竟是个人。
他步伐如此缓慢,难道是受了什么伤?
这样想着,谢嘉煜上前一步,那人也刚巧从昏暗迈入清辉下。
谢嘉煜终于能够看清楚他的脸。
头发蓬乱,面目一片黑一片黄,看上去已有好几日未曾梳洗,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地披在身上,几乎衣不蔽体。
正欲抬步向他走去,谢嘉煜却看到了令他胆战心惊的一幕。
那人的眼中,竟然全是眼白!
惊惧过后,谢嘉煜再次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人。
肢体僵硬,往他的脚看去,脚底尽是被尖利的石子或者树枝扎破溢出的血,有些已经凝固在脚底。
但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露出任何痛苦表情!
谢嘉煜惶然后退,转过头,几乎是狼狈地向来时的方向逃去。
那鹅妖带他们来的是个什么地方,怎么会出现一个死人在夜间行走?
片刻,谢嘉煜终于在林间发现了出路,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果然是他方才所在的那片空地。
孟楚见他回来,抱着鹅妖的长颈欢快地说道。
“我套出它为何要打家劫舍的原因了,还有,它为什么要……”
谢嘉煜喘着粗气,径直看向她身边的鹅妖。
“谁知道它在做什么打算?!林间有怪物,我怀疑是它故意将我们带到这里的!”
他话音刚落,鹅妖便凶狠地长叫一声。
“嘎——”
孟楚站起身,展开双臂在它身前护着:“你怎么能这么误会它?”
谢嘉煜沉着脸色:“你看到林间的那个人,就知道我为何会这么说了。”
“人?”孟楚皱眉,“人有什么奇怪的?”
胸膛仍在剧烈起伏,谢嘉煜抬眼看向幽黑的林间。
“那里面,有个会走路的死人。”
“啊——怎么会?”孟楚惊讶地捂住唇,她看向鹅妖,“小白,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小白……如此简陋的名字,谢嘉煜扯了扯唇。
那鹅妖看上去对这名字没有丝毫抵抗情绪,听到她的话便缓缓摇了下头。
孟楚转过头:“你看到了吧,这件事情不是它干的!”
谢嘉煜轻哼:“你们同仇敌忾,看上去,我是个多余的人了?”
孟楚有些生气:“你怎么这么想?”
鹅妖也随之长叫一声:“嘎——”像是在附和女子的话。
见到她们如此模样,谢嘉煜无计可施,忿忿看了一人一妖一眼,他忍住怒气道。
“此地不宜久留。”
孟楚蹙眉:“可现在是晚上……”
谢嘉煜摇头:“那东西太奇怪了,我害怕它会擒住我们做什么事情。”
孟楚兴奋道:“好办!我们给小白松绑不就好了?它的战斗力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嘉煜瞪了她一眼。
孟楚悻悻缩回头,转向白鹅,抱怨道:“他瞪我做什么?”
“嘎——”
孟楚深以为然地点头:“没错,我觉得他是嫉妒我们关系好。”
……谢嘉煜漠然背转身去。
鼻间有名贵的兰麝香的味道,脸上和手上有些暖意,颈间的那颗宝石冰凉。
床上的人手指轻动。
一旁服侍的丫鬟很快察觉到这番变化,立刻绕过屏风向另一人禀告。
“太后,长公主方才动了。”
声音低低的,但很轻易地被郁繁捕捉到了。
她缓缓睁开双眼,茫然看着头顶那绣满宝相花纹的床帐。
郁繁试探地轻动手指,右手食指轻弯,有些僵硬。正这么想着,一阵剧痛猛地贯穿四肢百骸,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
看来她得在床上躺上几日了。她的眼眸打量四周,但不应该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头转向日光泼洒之处,透过半遮的纱帘,郁繁隐约看到屏风后有一道饮茶的身影。
郁繁故意发出一声轻吟。
很快,屏风后便有一阵动静传来。那人迅速起身,慌张越过九叠山水屏风向郁繁的位置走来。
郁繁侧过头,径直与那人目光相对。
她看清了那人生了些皱纹的面容,也看到了她一身雍容贵气的打扮。
“母后。”郁繁低声道。
听到她嘶哑的话语,云太后动作更显焦急,她在床榻上落座,头上的发髻差些被拢住床帐的帘钩挂住。
云太后双眼微红地看着郁繁,双唇止不住地颤抖,半晌,她哀叹道:“若璃,你荒唐啊!”
郁繁脸上凝出愤恨表情,她直盯着云太后,恨恨道:“若瑾他被那些朝臣蛊惑,竟敢这么对我!”
云太后那双沾染了岁月痕迹的右手轻轻搭在郁繁的手腕上。
“若璃,”她眉宇紧锁,“这件事确实是你的错。”
郁繁目光冷酷:“我有什么错!负心人背叛我,我杀了他,这不是理所当然吗?若璃没有错!”
云太后语重心长道:“若璃,朝廷有律法,尽管你是公主,犯了事也要按照律法处置。”
“若瑾他,也是纠结了许久,才让你在宗庙中为百姓祈福一月的。”
郁繁冷嗤:“我贵为公主之位,若那律法轻易便惩治了我,我们皇家还谈什么天下之尊!”她嘲道:“我们怎么能受制于那些愚蠢的朝臣!若瑾他才是糊涂!”
云太后深深看她一眼:“若璃,你应该好好想想……”
郁繁冷眼看她:“女儿才不管那些!若瑾若再将我关入宗庙,我是打死都不肯的!”
云太后眸光转向她手腕上那一道道血痕,轻抚着这些狰狞的痕迹,她两眼含泪:“若璃,你真是糊涂。”
“母后,你不必说了!让若瑾亲自来同我说!”
云太后抬眼看向窗外,洁白梨花穿过半开的窗落在明几上,她转头看向床榻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