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不由得回到二十多年前:那时候赵子常才十四五岁,虽然清瘦、身杆儿却挺得笔直。
那天她只是偷偷潜入父亲的书房里看书罢了。听到脚步声,她连忙躲在了屏风后面,却意外迎来了两人第一次的会面、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
杨婉莹在屏风后面,将她父亲和赵子常之间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齐大非偶’这句话,赵贤侄应该听说过吧?你从关外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也是不容易。你家的事,我也听说了。其实,我早就有退亲之意了,只是一直没下定决心,如今你既然来了……”杨父笑得一脸慈祥,“当然,我不会叫你白来一趟。这一包是二百两银子,就当是给你的盘缠吧!京城米贵,居大不易,去个小地方安度此生吧!”
赵子常听了,也没与他争辩,作揖道:“多谢伯父,只是无功不受禄,银两就算了吧!这是贵千金的婚书——”说着,就从怀中掏出婚书,拍在桌上,拂袖而去。
“我那时还是年少气盛,不肯要那‘嗟来之食’,出来后饿肚子的时候才后悔。一点儿颜面而已,哪有白花花的银子实在!”赵子常后来对荷花惋惜道,“若是能重来,我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就同意退婚,不给个万儿八千的,休想!”
杨婉莹站在屏风后面看到赵子常负气而走,不禁呜咽起来。
杨父听到动静,吓了一跳,待看到屏风后面的女儿,知道刚才那些话都被她听去了。便冷哼一声,掩饰内心的尴尬。做父母的,一般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看到自己不那么光辉的一面。
“父亲此举,是陷女儿于不义!”杨婉莹跪地哭求,“还请父亲收回成命,不然女儿无立足之地……”
“你呀!真是读书读傻了……”杨父跌足叹道,“你一味地只认死理,哪里知道世道的艰难!我这是为你好,要是任由你与那姓赵的小子成了亲,那才是害了你啊!”
那时她还年少,不理解父亲话中深意。哭过闹过,还是不得不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卢经纶。也有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那时候才觉得父亲是真的为她好,若没有后来赵子常重回京城的事,也算一桩美满婚姻。
卢经纶这个人气量狭小,得知他的妻子曾与赵子常有过婚约,便暗地里与他较劲。每每不如对方之时,便醋意翻涌,渐渐地露出表面。对赵子常使绊子就罢了、对妻子也施加冷嘲热讽。他既这样,日子又如何能过好?乃至,夫妻离心离德、同床异梦。
想至此处,卢夫人不禁叹了一口气!
荷花见状,关切地问:“姐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卢夫人闻言,回过神来,摇头笑道:“也没什么事。人上了年纪后,就容易伤春悲秋的……”
“姐姐,你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怎么就说这话?人家不知道的肯定都以为我比你年纪大!”荷花拉着她的手,奉承道。
卢夫人闻言,仔细打量着荷花,离得近了,才发现,她虽生得人高马大、皮肤又黑又糙,五官却也端正,一双大眼睛笑意盈盈,满脸的赤诚。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卢夫人感觉她有时言行虽在规矩之外,却不是一味地愚顽不堪,只是有些不拘小节。
她不禁有些好奇,荷花跟赵子常在日常生活中是如何相处的。说起来,她与赵子常总共不过一面之缘,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桀骜不驯的冷峻少年。
后来,听说他做锦衣卫后,下手十分狠辣、办事丝毫不讲情面。她心里也曾怀疑,是不是当初她家对他做的事太过分了,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使他黑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