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来话长了。我姓胡,叫胡安,我父亲叫胡广”
胡安,胡广,李汤霓有点印象,好像听爷爷提到过,可是具体又想不起来。
“我父亲和你爷爷曾经是老战友,一起上的抗美援朝战场。后来,我父亲牺牲了”数秒钟的沉默后,“还是你爷爷帮忙掩埋的呢。后来你爷爷跟我母亲说了这个事情,我们全家都很感激。我长大成人之后,就一直跟你爷爷保持着联系。”
“哦,这么回事啊。”
聊到此处,李汤霓已经确信,对方不会故意刺激爷爷,但还是一咬牙问:“前几天您才跟我爷爷通过电话吧?”
“是啊。半年前我母亲去世了,我这才刚缓过劲来,想起问候你爷爷一声。他那天不是还说,自己身体挺硬朗的吗?怎么突然住院了?要不要紧?”
看对方对爷爷那么关心,李汤霓把实情和盘托出。
胡安一听急坏了,人在外地,恨不得这就往北京赶,话语中的那份诚挚,让李汤霓和曲南休都很感动。
挂了电话,李汤霓在爷爷住了许多年的这所房子里转悠,总感觉一回头,就能看见爷爷还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报,或者在阳台上拿着喷壶浇花。
那些日子多美好啊,可惜一去不复返了!
阳台上,爷爷折腾的那些花花草草,这些日子就可怜了。
以前,有人把他们当手心里的宝,又是浇水又是施肥又是捉虫的,现在呢,一个个蔫头蔫脑无精打采,有的已经泛黄枯萎了。它们是不是也在想念主人啊?
李汤霓拿起喷壶,把阳台的花精心浇了一遍。如果它们的主人有一天能够回来这里,一定希望它们都精神抖擞,跟当兵的似的。
做完这些,她又来到书房,见书架上、书桌上,所有的地方都井井有条。只是一向不染纤尘的书桌上,此刻落了一层灰。
在北京,一天不打扫,灰就会堆积起来,想来,警卫员小张每天守在医院,也是顾不上这些的。
于是李汤霓挽袖子涮抹布,打算自己动手。
两人把李开山的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之后,李汤霓坐进爷爷每天必坐的书桌前的转椅里。
顺手一拉,抽屉开了,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一个信封,看薄厚程度,里面有东西,且没封口。
李汤霓好奇地打开一看,里面有张叠好的信纸,还掉出来一个小保鲜袋封着的黑乎乎的东西。
李汤霓看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曲南休,你来看这是什么?”
边递给他,边自己打开了信纸。纸上是爷爷的字迹。
小曲拿起来保鲜袋瞅了瞅:“像是块焦炭,可是又比那个软一点,好像是一小块烧焦的布。”
“你说对了,”李汤霓一目十行扫完信上的字,抬起头来悠悠地说,“是一块烧焦的志愿军军装布。”
她手里拿的,是一篇李开山脑中风当天早上亲笔写的东西,还署了名和日期。至于是写给谁的,很难说,也许就是写给他自己的吧。
1958年,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前夕,李开山还是一名正在战场上快速成长的兵。
当时有一位叫胡广的老兵对他十分照顾,李开山称他为“胡大哥”。
胡大哥早已结婚生子,当年儿子两岁了。无论他人在哪里,身上都揣着一张油纸包裹的2寸黑白全家福。
不论条件多么艰苦,只要每天看一眼那照片,浑身就充满了力量。胡大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早点打完仗,好早点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
在枪林弹雨中一起冲锋陷阵,在缺衣少食的壕沟里一块抽廉价烟,在生与死的考验中,品味着思念远方的亲人的痛与温暖,李开山和胡广成了比亲人更亲的战友。
终于,生离死别的一天到来了!
那次,志愿军在战场失利往回撤,胡广不幸一脚踩上,被炸得整个人飞上了天。掉下来的时候,右腿完全炸掉了,半边身子血肉模糊!
李开山哭着爬过去,说什么也要背着他一起走。
可当时情况紧急,站起来背着一个人走,必然目标变大、行动缓慢、极易遭到敌人的火力打击。因此还剩一丝意识的胡广,果断要求他放弃自己。
李开山不同意,背着他试了几次站不起来,只见血流如注,而能够撤退的时间越来越紧迫!
绝望的李开山跌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说是痛哭,也不敢大声宣泄情绪,只能默默地流泪。
看他不走,胡广趁他不备,挣扎着掏出另外半边口袋里的小刀,一刀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这无疑是李开山后来几十年的生命中,最撕心裂肺、最难以忘怀的回忆,每次想起,都痛到无法呼吸!
最后,李开山撕下胡广军装上一块碎片作为纪念,并在匆忙间胡乱挖了几下土,用些树叶大概齐遮住了他的遗体
抗美援朝胜利之后,李开山想尽办法,终于联系上了胡广的妻子。
但面对那个瘦小无助的女人悲伤的泪水,他无论如何也没勇气说出胡广牺牲时的惨状,以及胡大哥是为了不拖自己的后腿,才自行了断的。